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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她道:“输赢都没有关系,我大概赢了五六万元,这太不算什么,我不要就是了。不过今晚上这个局面,是我发起着要来的。朱四奶奶很赏面子,五方八处打电话把脚色邀请了来的。我若首先打退堂鼓,未免对不住朱四奶奶,而且同桌的朋友,也一定不高兴。”

  罗太太道:“那么,我顶替你这一脚吧,天有不测风云,谁也难免突然发生问题,我可以和大家解释解释。”

  魏太太两手,还是互相地拧着那条手绢,微仰着脸向人望着。罗太太道:“你不要考虑,事情就是这样办,你所赢的钱,转进我的财下,就算我用了你的现款好了。”

  魏太太道:“好吧,我去和朱四奶奶商量。”说着,她走回屋子去。

  朱四奶奶在她的座位前,正堆了好几叠子码,她招招手道:“我给你惹下了个麻烦了,接连两把,将全桌都杀败了,我赢了将近三十万。你自己来吧。我再要打替工,桌上人要提起反抗了。来来来,你看这牌,应当怎么处理?”

  魏太太看时,她面前放了四张牌,一暗三明。三张明牌,是一对八,一张K,赶快走到朱四奶奶身后,手按着暗牌,扳起牌头来,将头伸进朱四奶奶怀里,对牌头上注视着,事情是那样令人称心,还是一张八。她故意镇定了脸色,因淡淡地道:“牌是你取的,还是由你作主吧。”

  这时,桌上已有三家还在出钱进牌。最后一家三张明牌,是一对A,一张J,牌面子是非常好看。她丝毫没有考虑,在码子下面,取出一张五万元的支票,向桌心一掷。魏太太早已在别人派斯的牌堆里扫了一眼,已有一张A存在着。心想,她很少有三个A的可能。纵然是AJ双对,也不含糊。便笑道:“怎么样?四奶奶,花五万元买一张牌看看吧?”

  四奶奶自是会意,笑道:“反正你是赢多了,就出五万元吧。”

  于是数了五万元的码子,放到桌子中心去。

  庄家接着散牌,进牌的前两家都没有牌,出支票的这家,进了一张八。朱四奶奶进的最后一张,却又是个K。摆在桌子上的就是K八两对,这气派就大了。应该是朱四奶奶说话了,她考虑到出了钱,别家会疑心是钓鱼,出多了钱,人家就说是牌太大了,而不肯看牌,她取了个不卑不亢的态度,随手取了几个码子,向桌中心一丢,因道:“就是三万元吧。”说着回头对魏太太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有对A的人,将自己的暗张握在掌心里,看了一看,那也是一张A。他看过之后,又看朱四奶奶面前的两对牌。他将牌放下,在他的西服袋内,摸出了纸烟盒与打火机,取出一支烟,打着了火把烟点着,然后啪的一声,把盒子盖着。他这烟盒子是赛银的,电灯光下照着,反映出一道光射人的眼睛,而且关拢盒子盖的时候,其声音相当的清脆。在这声色并茂的情形下,可想到他态度的坚决。他把烟盒子放在面前,用手拍了两拍,口角里衔了那支烟卷,把头微偏了,把面前堆的两叠子码,用手指向外拨着,把两叠子码都打倒了,口里说句唆了!

  魏太太望了他微笑道:“陈先生,你唆了是不大合算的。”

  那位陈先生看着她的面色,也就微微地一笑。魏太太问道:“这是多少,清清数目吧。”

  朱四奶奶将桌面上的子码扒开着数了,增加的是七万元,于是数了七万元子码,总共放到桌子中心比着。朱四奶奶笑道:“请你摊开牌来吧。”

  她说这话时,其余两家,不敢相比,都把牌扔了。

  那陈先生到了这时,也就无可推诿了,把那张暗A翻了过来,笑道:“三个顶大的草帽子,还不该唆吗?”

  朱四奶奶向他撩着眼皮一笑,微微地摆着头道:“那可不行,我们三个之外,还带着两个呢。”说着,把那张暗八翻了过来,向桌子中心一丢。那位陈先生也摇摇头道:“倒霉倒霉,拿三个爱斯,偏偏的会碰着钉子。可是四奶奶,你又何必呢?”

  朱四奶奶将子码全部收到面前,笑道:“不来了,不来了,赢得太多了。”说着话,站了起来,扯着魏太太的手道:“你坐下来吧,我总算是大功告成。”说话时她身子一挤挤了开去,两手推着,让魏太太坐了下来。

  罗太太原是跟进来的,以为等魏太太把话交代完了,就可以接她的下手,现在见魏太太大赢之下,眉飞色舞,已把前五分钟得到的家庭惨变消息,丢在九霄云外了。她站在魏太太对面,离赌桌还有两三尺路。朱四奶奶是已经离开座位的了,这就抢步走向前来,伸手将她抓住,笑道:“你怎么回事?这赌桌上有毒虫咬你吗?简直不敢站着靠近。”

  罗太太道:“并不是我不敢靠近,因为我家里有点事。”

  主人不等她说完,立刻接着道:“家里有事,你就不该来。”

  她口里说着,亲自搬了一把软垫的椅子,放在赌客的空当中。还将手拍了两下椅子。

  罗太太望着她这分做作笑了一笑。因道:“你自己不上桌子,倒只管拉了别人来。”

  朱四奶奶道:“今天不巧得很,我家里有两个老妈子请假,楼上楼下,只剩一个老妈子了。我不能不在这屋子里招待各位。”

  罗太太看看场面上的赌局是非常的热闹,便笑道:“我今天不来,我是和魏太太传口信的,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带着赌本。”

  朱四奶奶道:“没有赌本,要什么紧,我这里给你垫上就是。先拿十万给你,够不够?”

  罗太太道:“我不来吧?看看就行了。”说时,她移着脚步,靠近了赌桌两尺。朱四奶奶道:“哎呀!不要考虑了,坐下来吧。”说着,两手推了她,让她坐下。她也就不知不觉的坐了下来。

  恰好是魏太太作庄散牌,她竟不要罗太太说话,挨次的散牌,到了罗太太面前,也就飞过一张明牌来。牌是非常的凑趣,正是一张A。她笑道:“好!开门见喜。”

  罗太太手接着牌,将右手一个中指,点住了扑克牌的中心,让牌在桌子中心转动着。她默然地并未说话,还在微笑,而第二张是暗张,又散过来了。她虽然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赌下去,可是这张暗牌来了,她实在忍不住不看。她将右手三个指头按住了牌的中心,将食指和拇指,掀起牌的上半截来,低了头靠住桌沿,眼光平射过去。她心里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实在是太巧了,又是一张A。打唆哈起手拿了个顶头大对子,这是赢钱的张本,于是将明张盖住了暗张,拢着牌靠近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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