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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胜利之夜

  二十分钟后,陶李二人,走进了一家广东馆子。他们为了避嫌起见,故意装出一种找座位的样子,向各方面张望着。范魏二人并不在座,倒是牌友罗太太和两位女宾,在靠墙的一副座头上,正在吃喝着。罗太太正是一位广结广交的妇人,并不回避谁人,就在座位上抬起一只手高过头顶,向他连连招了几下。

  陶伯笙笑道:“罗太太今天没有过江去?又留在城里了。”

  在他们赌友中说出这种话来,自然话里有话,罗太太便微笑着点了两点头。陶伯笙走近两步,到了她面前站住,低声笑问道:“今天晚上是哪里的局面?”

  罗太太道:“朱四奶奶那里请吃消夜,我是不能去。你们的邻居去了。”

  陶伯笙唉了一声道:“她还糊里糊涂去作乐呢。”

  罗太太看他脸上的颜色,有点儿变动,而这声叹息,又表示着很深的惋惜似的,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伯笙回头看了邻座并没有熟人,又看罗太太的女友,也没有熟人,这才低声道:“魏先生挪用公款,作金子生意,这个案子,已经犯了,今天一大早,就让法院传了去,到现在没有回来。同时,他家里的小男孩子也病了。罗太太若是见着她的话,最好让她早点回去。家里有了这样不幸的事,她也应当想点办法。”

  罗太太道:“刚才我们看见她的,怎么她一字不提?”

  陶伯笙道:“大概她还不知道吧?我们是她的老邻居,在这种紧要关头,我不能不想法子给她送个信吧?”

  罗太太道:“既然这样我告一次奋勇,和你去跑一趟吧。好在我今天也不回南岸去。”

  陶伯笙抱着拳头道:“你多少算行了点好事了。”

  他看看这座位上全是女客,也无法再站着说下去,就告辞了。罗太太家里,常常邀头聚赌,因之多少带些江湖侠气和赌友们尽些义务。这时听了陶伯笙说的消息,和魏太太很表同情,会过饭东,别了三位女宾,在马路上坐人力车子,下坡换轿子,利用了人家健康的大腿,二十分钟就赶到了朱四奶奶公馆。

  老远的在大门口,就看到洋楼上的玻璃窗户,电光映得里外雪亮。她在楼下叫开了门,由朱四奶奶的心腹老妈子引上了楼。隔了小客厅的门,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响声。久赌扑克的人,都有这个经验,这是洗扑克牌和颠动码子的声音,那正是在鏖战中了。朱公馆是个男女无界限的交际场合。男宾进来,还有在楼下客厅里先应酬一番的,至于女宾,根本就不受什么限制,无论日夜,都可以穿堂入户。

  罗太太常来此地,自然更无顾忌,她伸手拉开了小客室的门,见男女七位三女四男,正围了圆桌子赌唆哈。朱四奶奶并没有入场,在桌子外围来往逡巡着,似乎在当招待。她进来了,好几个人笑着说欢迎欢迎,加人加入。魏太太就是其中的一个。

  罗太太看她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又是赢了钱,正在高兴头上呢。看看场面上这些个人,且有男宾,那话当然不便和她说,便站在门口,向她招招手道:“老魏,来!我和你有两句话说。”

  魏太太两手正捧了几张扑克牌,像把摺扇似的展开,对了脸上排着。听了这话,眼光由牌上射了过来,对罗太太望着,脸上带着三分微笑。罗太太点点头道:“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魏太太将面前几个子码,先向台中心一丢,说了一声加二万元。然后对罗太太道:“看完了这牌我就来。”

  罗太太知道她又赌在紧要关头上,不便催她,只好在门边站了等着。

  魏太太看了她那种静等的样子,直等这牌输赢决定,把人家子码收下了,才离开了座位,迎着罗太太笑道:“你还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和我商量呢,必定说在你家里,又定下一个局面。”

  罗太太携着她的手,把她拉到外面客厅角落里,面对面地站了,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家里的?”

  魏太太道:“我是一早就离开家里了。你问这话,有什么意思吗?”

  罗太太道:“那就难怪了,你家里出了一点问题,大概你还不知道吧?”

  魏太太听说,将脸色沉下来道:“魏端本管不着我的事。”

  她刚是分辩了这句,里面屋子,就有人叫道:“魏太太,我们散牌了。你还不来入座?”

  魏太太说声来了,转身就要走。罗太太伸手一把将她拉住。连连地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的话没有说完呢。”

  魏太太道:“有什么话,你快说吧。我的个性是坚强的。”

  罗太太笑道:“你说的是具体错误,你们先生在今日早上,让法院传去,一直到晚上,还没有回来。你家里无人作主,你……”

  魏太太这倒吃了一惊,瞪了眼向她望着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罗太太道:“我在饭馆子里吃饭,陶伯笙找着我说的,好像他就是有心找你的。”

  魏太太立刻问道:“还有其他的人在一路吗?”

  罗太太道:“他后面跟着一个胖子,并没有和我搭话。”

  魏太太道:“陶伯笙和你说了这事的详情吗?”

  罗太太因把陶伯笙告诉的消息,转述一遍。

  话还不曾说完呢,那边牌桌上又在叫道:“魏太太,快来吧。有十分钟了。”

  魏太太偏着头叫道:“四奶奶,你和我起一牌吧。我家里有点事,要和罗太太商量商量。”说毕,依然望了罗太太道:“你看我这事应当怎么办?”

  罗太太道:“这事很简单,你得放下牌来,回去看看。今天是晚了,你打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明天你就一早该向法院里去问问。你那孩子,也有点不大舒服,你也应当回去看看。两个主人都不在家,老妈子是会落得偷懒的。”

  魏太太听了这个报告,深深地将眉峰皱着,两条眉峰,几乎是凑成了一条线。她手上拿了一方手帕,只管像扭湿手巾似的,不住地拧着,望了罗太太连说了几声糟糕。

  罗太太道:“你是赢了呢?还是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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