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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佩剑青年


  (一九一七年三月一日)

  佩剑青年先生:

  来书捧诵数四,一一诉诸逻辑之境,觉不犯矛盾律者几希矣。本志诋孔,以为宗法社会之道德,不适于现代生活,未尝过此以立论也。而来书亦明明承认孔道“仅能适于当世之时,不能适于后世之时”,是足下所疑者,已不待他人解释矣。

  近世学术,竞尚比较的研究法,以求取精用宏,来书所谓“取长去短”,即是此义。吾人生于二十世纪之世界,取二十世纪之学说思想文化,对于数千年前之孔教,施以比较的批评,以求真理之发见,学术之扩张,不可谓非今世当务之急。来书所谓“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可强今人以行古道”,是足下不徒明明容许吾人有批评孔教之权利,且自身亦有诋弃孔教之主张也。古道不可强今人行之,此正本志之所主张。

  记者非谓孔教一无可取,惟以其根本的伦理道德,适与欧化背道而驰,势难并行不悖。吾人倘以新输入之欧化为是,则不得不以旧有之孔教为非。倘以旧有之孔教为是,则不得不以新输入之欧化为非。新旧之间,绝无调和两存之余地。吾人只得任取其一。记者倘以孔教为是,当然非难欧化而以顽固守旧者自居,决不忸怩作“伪”欺人,里旧表新,自相矛盾也。

  国于天地,必有与立,则教育尚焉,非必去宗教即不可以立国。法社会学者孔特,分人类进化为宗教,哲学,科学,三大时期。即以宗教国粹论,九流百家,无一非国粹。阴阳家与墨家,实为中国固有之宗教。佛与耶、回,虽属后起,信徒乃居国民之大部分。乌可一笔抹杀而独尊儒家孔子耶?

  中国民德不隆,诚足下所当痛哭。然此果非尊崇戴假面具作“伪”欺人之孔教(礼经所教,大部分如此,望足下详细一读)不可拯救耶?足下能断言之乎?

  吾华之秽德彰闻于世界者,莫如宫监男伎二事,公然行诸首都。自共和新说得势以来,此数千年或数百年之恶德,一旦革除,岂非欧化之明效大验乎?古圣经传,固不禁刑馀阍人也。据此可知前十年之人心,必更恶劣加于今日。孔教之伤于中国者,于政治、于社会、于家庭,本志已具言之,以供学者研究之资料,故兹不赘陈。

  足下所谓文学不必革命,孔教不必排斥,请更详示以理由。倘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记者当虚心欢迎之,决不效孔门专横口气,动以“非圣者无法”五字,假君权以行教权,排异议而杜思想之自由也。

  署名:独秀
  转自《独秀文存》卷三
  上海亚东图书馆1922年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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