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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现在我坐在走廊上,等待凯瑟琳的消息。护士并不出来,所以过了一会儿,我便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门。向里面望。起先我什么也看不见,因为走廊里灯光明亮而房间里太暗,后来我看见护士坐在床边,凯瑟琳枕着枕头,单子下是扁平的身体。护士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让我不要出声,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口。

  “她怎么样?”

  “她没事,”护士说。“你应该去吃晚饭,愿意的话,饭后再回来。”

  我走下楼,出了医院大门,走上黑暗的街道,冒着雨去那家咖啡馆。咖啡馆内灯火通明,客人满座。我看不到哪里还有座位,一个侍者过来接过我的湿外衣和帽子,把我领到一个座位上。桌对面坐着一位老人,他边喝啤酒边看晚报。

  “您要什么,火腿蛋或是奶酪蛋?”侍者问。

  “火腿蛋,”我说,“还要啤酒。”

  我吃着火腿蛋,喝着啤酒。火腿蛋盛在一个圆盘子里,火腿在下面,鸡蛋在上面。这东西很烫,第一口得就着凉啤酒吃。我很饿,又要了一份,喝了好几杯啤酒。我什么都不想,只是在看对面那个人的报。报上有关于英军阵地被突破的消息。那人意识到我在读他背面的报纸,便把报纸折起来了。我想向侍者要份报,但是思想不能集中。咖啡馆里挺热,空气不好。许多相识的客人聚在这里,有几桌在玩纸牌。侍者们忙不迭地从酒吧往餐桌上送饮料。进来两个人,找不到座位,就站在我桌子对面。我又要了啤酒,我还不打算走,回医院太早了。我试图什么都不想,保持镇静。那两个人转了转,但是没有人要走,就出去了。我又喝了一杯啤酒,我桌前已经堆了不少碟子。我突然想到我该回去了,我叫来侍者,付了帐,把我的外衣和帽子穿戴上,就出了门。我在雨中走回医院。

  在楼上的走廊里,那个护士正朝着我走过来。

  “我刚刚往你旅馆打过电话,”她说。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

  “亨利太太出血。”

  “我能进去吗?”

  “还不行,医生在诊治。”

  “危险吗?”

  “非常危险。”护士走进病房,关上门。我坐在走廊上。我心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我什么都不想,我不能够想。我知道她就要死去,我祈祷她不要死。别让她死,噢,上帝,请别让她死。假如耐不让她死,我会为?做一切。求?,求?,求?了,我的上帝,别让她死。我的上帝,别让她死,求?,求?,求求?别让她死。上帝,请你别让她死。只要你不让她死,我会按?的旨意做一切。?已经拿走了那个婴儿,别再让她死去。只要不让她死,别的都无所谓。求?,求,我的上帝,别让她死。

  护士开了房门,示意我进去。我随着她走进去。我进去时,凯瑟琳没有抬眼皮,我走到床边,医生站在床对面,凯瑟琳见是我便笑了。我俯下身子,哭了起来。

  “可怜的宝贝,”凯瑟琳的声音十分轻。她面色死灰。

  “你没事,凯,”我说。“你会好起来的。”

  “我要死了,”她说。等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真不想死。”

  我握着她的手。

  “别碰我,”她说。我松开她的手。她又笑了。“可怜的宝贝,你愿意握着就握着吧。”

  “你会好起来的,凯。我知道你会好起来。”

  “我本想写封信留给你,以防出什么事,但我没写。”

  “你要我为你找个神父或是什么人来看你吗?”

  “我只要你,”她说。过一会儿,她接着说,“我并不怕,只是真不想死。”

  “你不能说那么多话,”医生说。

  “好吧,”凯瑟琳说。

  “你有什么事要我做吗?凯?要我给你准备什么吗?”

  凯瑟笑了笑,“没有。”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不会把我们做过的事,再和另一个姑娘做吧?你不会再说相同的话吧?”

  “永远不会。”

  “不过,我还是想让你有女人。”

  “我不要她们。”

  “你说的太多了,”医生说。“你不能说话。亨利先生得出去了,他过一会儿还可以再来。你不会死的,别说傻话。”

  “好吧,”凯瑟琳说。“每夜我会来陪你,”我说。她说话已经十分困难。

  “请你出去吧,”医生说。凯瑟琳对我眨眨眼,她的面色死灰。“我就在外边,”我说。

  “别担心,亲爱的,”凯瑟琳说。“我一点儿都不害怕,这不过是个卑鄙伎俩。”

  “你这勇敢的宝贝。”

  我在外面走廊上等,等了好长时间。后来护士出了房门走到我跟前。“亨利太太恐怕不行了,”她说。“我真替她害怕。”

  “她死了吗?”

  “没有,但是已经失去知觉了。”

  她似乎是一次又一次地出血不止,他们没办法止住血。我走进病房,陪着凯瑟琳,直到她死去。她一直没有知觉,没拖多久就死了。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我对医生说。“今晚还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没有,没事可做。我送你回旅馆吧?”

  “不,谢谢。我要在这儿待一会儿。”

  “我知道没什么可说的。我不能告诉你”

  “是的,”我说。“这没什么可说的。”

  “晚安,”他说。“我不能送你回旅馆吗?”

  “不必,谢谢。”

  “那是唯一的办法,”他说。“手术证明”

  “我不想谈论这个,”我说。

  “我想送你回旅馆。”

  “不必,谢谢。”

  他沿着走廊走了。我回到病房门口。

  “你现在不能进来,”一个护士说。

  “不,我能进来,”我说。

  “你现在还不能进来。”

  “你出去,”我说。“那个也出去。”

  我把她们赶出去,又关上门,熄了灯之后,却感到没有任何意义。那就像在和一尊雕像告别。过了一会儿,我离开了医院,冒雨走回旅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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