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巴尔扎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页 下页
七十九


  “这很可能,”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博马舍说,“但我有几百万可以做许多笔账。”

  卡洛纳佯装没有听见。

  牌局结束时已经夜里十二点半。大家入席。我们是十个人,博达尔夫妇、财务总监、博马舍、两位陌生人、两位不应披露姓名的漂亮太太和一位我想叫做拉瓦西埃的包税人。我进客厅时发现的三十个人中只剩下这十位宾客。而且那两个家伙在德·圣雅姆夫人的一再坚持下才用了夜宵,夫人以为请其中一位吃东西算双方清了账,而请另一位或许是为了讨丈夫欢心,她对丈夫搔首弄姿,我不大清楚为了什么。总之,德·卡洛纳先生很有势力,如果有人为此生气,那就是我了。

  夜宵开始时无聊得要命。那两个人和包税人令我们感到拘束。我示意博马舍要他灌醉在他右首的埃斯科拉底俄斯之子①,并向他暗示律师由我负责。我们只剩下这个办法消磨时间,而且我们可以指望这两个人讲些放肆的话,这已经逗我们开心了,所以我的打算很合德·卡洛纳先生的心意。不出两秒钟,三位太太也参与了我们的劝酒阴谋。她们用意味深长的眼风保证扮演她们的角色,西勒里的酒②便不止一次使酒杯溢满银白色的泡沫。外科医生还算随和:但是我想给邻座斟第二杯酒时,他带着放印子钱的那种冷冰冰的礼貌对我说他不再喝了。

  这时,德·圣雅姆夫人不知怎么偶然谈起,把我们的话题引上了德·卡利奥斯特罗伯爵在德·罗昂红衣主教府上举办的极为出色的夜餐会③。我对女主人的话有些心不在焉,因为自从邻座回答我以后,我怀着难以遏制的好奇心观察他那张矫揉造作的灰白面孔,其主要特征是鼻子既塌又尖,使他有时活象一只石貂。听到德·圣雅姆夫人与德·卡洛纳先生争吵,他突然两颊通红。

  ①埃斯科拉底俄斯是希腊的医神,其子在此指马拉。

  ②指香槟酒,西勒里离香槟地区的兰斯城不远。

  ③德·卡利奥斯特罗伯爵是欧洲著名的冒险家,靠秘术赢得许多大人物的信任,他涉嫌“王后项链案”,被捕前曾在红衣主教府多次举办夜餐会,向宾客们追述苏格拉底、亨利四世、孟德斯鸠、伏尔泰等名人之死。

  “我向您保证,先生,我见过克勒俄帕特拉女王①,”她态度专横地说。

  “我相信,夫人,”我的邻座答道,“我呢,我和卡特琳娜·德·梅迪契讲过话。”

  “噢!噢!”德·卡洛纳先生说。

  小外省人的话是从一副音色②——如果允许我向物理学借用这个术语的话——难以形容的嗓子发出来的。此人一直寡言少语,讲话声音很低,语气尽量平和,这突如其来的清脆声调使我们惊讶万分。

  ①克勒俄帕特拉,古埃及女王。以美貌聪慧著称,恺撒及安东尼都曾为之倾倒。

  ②“音色”(lasonorité)在当时还是个新词,尚未收入《法兰西学院辞典》。

  “他讲话了,”被博马舍灌得醉醺醺的外科医生嚷道。

  “他的邻座大概给上了发条,”讽刺诗人接口说。

  我那人听见这话——虽然是悄悄说的——脸微微红了。

  “那么已故王后是什么样子?”卡洛纳问道。

  “我不能肯定昨天和我一同吃夜宵的是卡特琳娜·德·梅迪契本人。这个奇迹在基督徒和哲学家看来恰恰应该是不可能的,”律师反驳道,用手指指端轻轻按着桌子,仰身倒在椅子上,仿佛要做一次长谈。“不过我可以发誓那女子和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如亲姐妹一般相象。我看见的那位身着黑丝绒长袍,与王上拥有的肖像上这位王后身穿的长袍一模一样;她头戴极有特色的丝绒便帽;最后,她面色灰白,长着你们熟悉的面孔。我不禁向红衣主教阁下表示我的惊讶。德·卡利奥斯特罗伯爵先生没能猜出我即将希望与之呆在一起的人物姓甚名谁,因而我觉得招魂之迅速更加妙不可言。我惊讶之至。夜餐会上出现昔日名媛这一景象的魔力夺去了我的全部机智。我洗耳恭听,不敢提问。将近午夜时我逃脱了妖术的圈套,几乎怀疑起自己来。但和我还要经受的奇特幻觉相比,我觉得整个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是十分自然的。我不知道用什么言辞向你们描绘我的感觉。不过我诚心诚意地声明,我不再奇怪从前有过软弱到或坚强到相信魔法的奥秘和恶魔的威力的灵魂。就我而言,在掌握更多的情况之前,我认为卡尔丹和几位魔术师谈到的显灵是可能的。”

  这番用难以置信的雄辩口吻讲出来的话,激起了全体宾客的极大好奇心。我们把目光转向演说家,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我们的眼睛透着生气,折射出烛台上闪烁的烛光。我们对陌生人凝视良久,似乎看到他脸上的毛孔,尤其前额的毛孔流泄出充溢在他内心的情感。这个表面上冷漠古板的人似乎体内有只秘密的火炉,向我们散发着热量。

  “我不知道,”他接着说,“是否追念的形象隐去形体跟随着我;但是我的头一放在床上,便看见卡特琳娜的高大身影竖在我面前。我本能地感到置身于一个光环中,因为我死死盯着王后的双眼只看见她。突然她朝我俯下身……”

  听到这里,太太们不由自主一致作出好奇的反应。

  “但是,”律师接着说,“我不知道是否应当讲下去;虽然我倾向于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但是我还未讲的事十分严重。”

  “事关宗教吗?”博马舍说。

  “或者不大得体?”卡洛纳问道,“这些太太们会原谅您的。”

  “事关政府,”律师回答。

  “讲吧,”大臣接着说,“伏尔泰、狄德罗之流早已训练过我们的耳朵了。”

  总监变得聚精会神,他的邻座,德·冉利夫人,被吸引住了。外省人仍在犹豫。于是博马舍急切地对他说:“您就讲吧,大师!难道您不知道当法律留下的自由那么少时,人民就从风气上进行报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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