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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第一章

  海运部门的财物主管博达尔·德·圣雅姆,一七八六年是巴黎的财务官,他的奢侈引起全城的注目和恶语中伤。当年,他在讷伊建造了著名的逍遥宫,他妻子购买了价格令王后咋舌的羽毛饰物作床的华盖。那时追求时髦,吸引全巴黎的注意比如今要容易得多,常常只需要一句俏皮话或一个女子的心血来潮。

  博达尔拥有包税人当杰不久前被迫离开的旺多姆广场的豪华公馆。这位著名的享乐主义者刚刚辞世,下葬那天,他的至交德·比埃甫尔先生想出一句笑话,说现在经过旺多姆广场没有危险了①。这句影射死者家中一赌千金的话是向他致的全部悼词。公馆在司法部的对面。

  ①“当杰”和法语“危险”一词同音。

  博达尔的生平三言两语便可讲完,他是个可怜的人,继德·盖梅内亲王之后,他负债一千四百万破了产。他很笨,没有抢在尊贵的破产——借用勒布伦-潘达尔的一个词——之前,所以人们提都不提他。①他和布尔瓦莱、布雷②和其他许多人一样死在阁楼上。

  德·圣雅姆夫人的雄心是在家中只接待贵族——一个常用常新的老笑柄。对她而言,高等法院的法帽已不算一回事;她想在自己的客厅里见到至少享有进入国王内室特权的有爵位的人。要说财政官夫人府上来过许多蓝授带③那是扯谎;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终于获得了罗昂家族几个成员的亲切关怀,此后声名狼藉的项链案件便是证明④。

  ①一七八二年王室侍从长德·盖梅内亲王负债3300万宣告破产,受其连累而倾家荡产的抒情诗人勒布伦-潘达尔创作了不少讽刺短诗,其中一首写道:“当一位英俊的亲王,尊贵的骗子,/给我们卸去三千万的重负〔……〕。”

  ②布尔瓦莱和布雷均为十八世纪法国的包税人。

  ③指神圣骑士团的成员。该骑士团是旧时法国最负盛名的骑士团,一五七八年创建,由国王任首领,成员皆为世袭贵胄。

  ④红衣主教德·罗昂为拉莫特伯爵夫人所骗,以为代购一条贵重的项链便可博得王后玛丽-安东奈特的青睐。他买到价值160万利勿尔的项链,落入拉莫特伯爵夫人的情夫手中。项链款逾期未付,珠宝商向法院起诉。一七八五年八月十五日红衣主教被捕,次年五月三十一日被宣判受骗无罪。财政官博达尔曾出庭作证,因为红衣主教曾试图向他借巨款购买项链。

  一天晚上,我想是在一七八六年八月,我十分惊讶地在这位对证据如此一本正经的财务主管夫人的客厅里,遇见了两个看上去不大有教养的陌生面孔。我故意躲到一个窗洞里,她朝我走来。

  “请告诉我,”我用询问的目光向她示意其中的一位陌生人,问她道,“那家伙是谁?您怎么接待这号人?”

  “这人很可爱。”

  “您戴着爱情的有色眼镜看他,还是我弄错了?”

  “您没弄错,”她笑着又说,“他丑得象条毛虫;但他给我帮了一位女子可以从男人那里接受的最大的忙。”

  我狡黠地望着她,她赶忙补充道:“他给我根治了使我面色发红象个农妇的讨厌的红斑。”

  我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他是个江湖骗子,”我嚷道。

  “不,”她回答,“他是年轻侍从们的外科医生,他很风趣,我向您担保,况且他还写作。他是位物理学学者。①”

  “要是他的文风象他的面孔才糟哩!”我微微一笑又说。

  “但是另一位呢?”

  “哪个另一位?”

  “那个一本正经、干干净净、长着娃娃脸、好象喝了酸葡萄汁的小先生?”

  “他可是个出身挺好的人②,”她对我说,“他来自不知哪个省份……啊!是阿图瓦,他受托了结一桩与红衣主教有关的案子,红衣主教阁下刚刚亲自把他介绍给德·圣雅姆先生。他们两人都挑选圣雅姆做仲裁人。在这件事上外省人没有表现出机智;可是那些糊涂到把案子交给这人办的人又怎么样呢?他温和得象头绵羊,腼腆得象个大姑娘,红衣主教阁下对他十分关怀。”

  ①此人是法国政治家马拉(1743—1793),一七七七至一七八六年任德·阿图瓦伯爵私人卫队的外科医生,研究过电学等物理学的最新理论。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期间,作为《人民之友报》的编辑,他成为最激进的派别的代言人。一七九二年被选为国民公会的代表,很快成为激进的山岳派的首领。一七九三年七月十三日被吉伦特派的一个支持者暗杀身亡。

  ②此人是罗伯斯比尔。

  “究竟为什么事?”

  “为三十万利勿尔,”她说。

  “原来他是律师?”我吃惊得身子微微一抖,又说道。

  “是的,”她说。

  博达尔夫人为这丢脸的招认感到挺不好意思,又回到法老赌①的牌桌上。

  所有的牌局人员已满。我无事可干,无话可说,刚刚输给我在一个下流女人家遇到的德·拉瓦尔先生二千埃居。我扑到一张置于壁炉边的长躺椅里,发现财务总监在壁炉框的另一侧,与我面对面。如果这世界上有个惊讶万分的人,那必定是我了。德·卡洛纳先生看上去半睡半醒,或陷入政治家们难以摆脱的沉思。我向朝我走来的博马舍做手势指指大臣②,费加罗之父一言不发向我解释了这一奥秘。他用一个相当狡黠的手势——朝我们伸出两根手指,捏紧其余几根——,轮流指了指我的头和博达尔的头。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起身去对卡洛纳说几句尖刻的话;但我没有动:首先因为我想同这位宠臣开个玩笑;其次,博马舍亲昵地用手把我拦住。

  ①一种早已风行的纸牌赌博。

  ②财政总监也可称为财政大臣。

  “您想怎样,先生?”我对他说。

  他眨眨眼睛向我暗指总监。

  “别弄醒他,”他低声对我说,“他睡觉时大家太高兴了。”

  “但是睡眠也是一项财政计划,”我接着说。

  “当然,”政治家回答我们道,他从我们嘴唇的翕动中猜出了我们的话,“但愿我们能够长眠,那样你们就不会醒了!”

  “大人,”剧作家说,“我要向您致谢。”

  “为什么?”

  “德·米拉波先生动身去了柏林。我不知道我们两人是否都会淹死在这桩水案里。①”

  “您记性太好②,感激心却不够,”大臣很生气在我面前披露了他的一个秘密,生硬地反驳道。

  ①著名剧作家博马舍(1732—1799)是水泵公司的股东,一七八五年十二月他与米拉波为该公司的效用问题展开了论战。一度似乎反对该公司的财务总监卡洛纳最终命令米拉波停止攻击。后者于一七八六年初赴柏林。

  ②这是一句双关语,法语“记性”(mémoire阴性名词)和“诉状”(mémoire阳性名词)同音同形。博马舍确实向他的诉讼对手提出过许多著名的诉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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