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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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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道光阴飞快,一天天过去,县太爷告示上举办的急赈,还没看到一点影儿,城门口贴着的告示,已被一阵阵西北风,吹得四分五裂,只剩下了告示的白纸边儿。大家盼望的急赈,还是在半天里飞,简直越等越没影儿,暗中一打听,才知县太爷和当地劣绅恶霸,上下其手,藉急赈为名,捐募的银两确实可观,却悄悄私分,塞在自己腰包里了,一面有意推宕,说是“本县兵灾之役,流亡太多,无业游民,良莠杂居,为治安计,应先编户设保,厉行清乡,然后再举办急赈,好在未到严冬,急赈无妨从缓”等掩饰之辞。 这一来,四乡饥着肚皮,天天盼望活命的急赈,变成了画饼充饥。陕西人民素来强悍,虽然饿得有气无力,也动了公愤。大家众口一辞,说是县太爷装聋作哑,不管小老百姓不要紧,何必拿告示骗人,而且利用急赈的美名,募捐肥己,实在太无良了。 公愤一起,如火燎原,每人高擎着一炷香,拖女带男,扶病携老,像潮水一般,从四乡涌至各城门口,哭声震地,口口声声责问县太爷:“四城贴出的急赈告示,算数不算数?老百姓都要饿死、冻死了,到底发不发?” 城外震天动地的哭声,把城内那位汉军旗人的县太爷,吓得麻了脉,躲在县衙内,一个劲儿喝令紧闭四城,又一个劲儿喝令宝鸡城内所有军健,上城防守,保护县城,一面又悄悄派人赶往大散关总兵衙门求救,捏称莠民聚众作乱,包围县城,火速派兵驰救,镇压地面,以免扩大。 他自以为得计,只要紧守城门,等候大散关救兵到来,便可一天云雾散,城外千万灾民,哭断了肠子,也不在他心上了。 城外的灾民,越聚越众,哭声变成了骂声,渐渐的石头瓦块,像雨点般往城上飞。城头上防守的军健,人数不多,而且多半也是本乡本土的人,对于城外潮水般的灾民,何尝不抱着同情,砖头瓦块雨点般飞上城来,手上虽拿着弓箭,虽然县太爷有格杀不论的话,也不好意思张弓搭箭,射死同乡同土的苦哈哈。住在城内的人们,除出富厚的绅商士宦,怕灾民涌进城来抢劫他的金银财宝,其余普通商民,谁不恨县太爷太已无良,谁不同情城外可怜的灾民。 这天晚上,城外聚集的灾民,依然不散,城内的商民也惶惶不安。城外城内,交织着漫天的怨气,县衙内的县太爷却依然灯红酒绿,邀请几个朋比为奸、为富不仁的绅士,窃窃私语,不断地打发人到城头上去眺望,只盼大散关总兵派遣人马到来。 这当口,城内靠着北城根有一排矮矮的土房子,都是小本经营的负贩和车脚之类,其中有一间土房,却是打铁匠的房子。平时人们走过这间土房时,常常瞧见屋内一个虬髯绕颈,身躯魁伟的中年汉子,不论冬夏,精赤着虬筋密布、浑似熟铜的上身,虎也似的站在炉砧边,一手用铁钳钳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一手举着铁锤,一下一下地打着那块红铁,叮当!叮当!一下一下的打铁声,老远便钻入街上人们的耳内。 这人很奇特,谁也摸不清他的身世,也摸不准他以前是不是打铁匠出身。大乱之后,流离的人们,从各地返乡,都是从新安家立业,只要听得这人一口乡谈,便认为本地人了。这个打铁匠是光身汉,没有家小,在这北城根发现他在这间屋内打铁,也只一二年的事。大家只知道他姓铁,因为人家初次请教他贵姓时,他指着打的一块铁说:“这便是我的姓。”左右邻居的人们,便喊他一声“老铁”,至于他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以前干什么?老铁平时不大和人交往,连说话都不大多说,独往独来,人们除出知道老铁二字以外,便什么都摸不清了。 这个老钱,并没终年干这营生,有时把门一锁,走得不知去向,甚至几个月听不到打铁的叮当声,回来时,也不和人家说长道短,只要听得他屋内叮当声响,便知老铁回来了。 在四城灾民哭声震天的那晚上,老铁并没有出门,打铁的叮当声也没有间断。人们从他门口走过,偶然向他瞧一瞧,觉得今夜老铁和往常大不相同,一下一下的打铁声音,似乎比平常日子慢得多,打下去的叮当声,却显着力猛而音宏,再往他脸上一瞧,不由的要吓一跳。 只见他平时乱草般的满颊虬髯,这时像刺猬般根根的直竖起来,浓眉底下一对环眼,这时往外弩出,发出闪闪的凶光,衬着他高颧阔额,熟铜似的面皮和壮实的精赤上身,又被砧上那块红铁的火光,反映上去,活像社庙里塑着的狰狞黑判,胆小的瞧见他这副怒容切齿的怪相,准可吓得发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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