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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饥寒之火

  陕西中南部分,渭河之滨,黄土高原的交通枢纽,便是大散关相近的宝鸡县。凡是经过宝鸡城北的行旅,必定可以看到赤黄色的高原顶层上,苍松翠柏,碧瓦红墙,尤其巍然矗立着的一对铁铸华表,是宝鸡县出名的古迹——金台观。据说这金台观是张三丰经常驻足之所,观内还保存着他的遗物。在宝鸡城内街道上走的人民,一抬头,便可望见这金台观,如从宝鸡北城外,走上高原金台观,却有二里多的山道。

  在明室没落,清廷入主中华的初期,陕西连年遭受旱荒和兵灾,非但陕北赤地千里,十室九空,便是陕中、陕南也是饥民遍地,加上满清兵力所至,视汉族民众为征服的民族,官吏狐假虎威,鱼肉百姓,更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宝鸡县区的人民,那时便在这种环境下渡过一个极困苦的时期。在这时期,而且发生了一桩悲壮的流血故事。

  这桩故事发生当口,正值深秋寒风砭骨之际。

  有一夜,天上一钩凄清的月色,和满空闪烁的寒星,笼罩着黄土高原上的金台观。观中几个香火道士,大约为了发生那桩流血故事的影响,已逃得一个不剩。观外一对巍然对峙的铁华表上,却挂着许多血淋淋的脑袋。

  如果仔细数它一下,挂着的脑袋,怕不下二三十颗。从脑袋滴下来的颈血,湿了华表下面一大片黄土。似乎砍下这许多脑袋,还没多少日子。

  距离两支华表几步以外,矗立着一块高脚木牌。牌上贴着官方告示,月色微茫,看不清告示的笔划,不外乎“聚众作乱、格杀勿论”等官话。

  离开金台观一段路,在一座黄土坡脚下,搭着两座兵帐,蒙古包似的静静地搭在那儿。刁斗无声,四野寂寂,看不出兵帐内,有多少兵士睡在里面。只营帐前面一支长竿,高挂着一盏明角红风灯,下面木桩上拴着几匹军马,在那儿摇尾蹴蹄,时时发出马喷嚏的声音。

  这样夜深景惨、人影寂寂的金台观,忽然从观旁跃出一个人来,一伏身,便跃上围墙,再窜上金台观屋顶,活像猿猴一般,伏在屋脊的上面,向下面黄土坡脚下两座营帐瞧了一回,一转身,一个“乳燕辞巢”,如像燕子一般,窜到金台观后面去了。

  这个人就在金台观后墙上一停身,听到墙脚下面轻轻地发出一声“嘘”,又从墙脚黑暗里窜出另一个人来,墙头上的人把身体一晃,急跳下墙去,便和墙脚下面的人会合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谈起话来。

  “南宫师哥!我们在县衙监牢内,找不着铁师叔的踪影,这儿华表上许多头颅,也没铁师叔在内,大约因为他是自己投案的饥民头儿,监禁在秘密处所了,事情这么糟,我们怎么办?”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英俊青年,一张白如冠玉的俊俏面孔,故意搽了许多灰尘,包头缠腿,一身劲装,外面却罩着一身破烂乡农的衣服,背着一个薄薄的长形包裹,这人姓钟名秋涛。

  “钟师弟!最糟的,就怕那女魔头也从这条路上闯来。至于铁师叔,我想不至就地处决,刚才我们越城而进,暗地探监,虽然一时找不着监禁铁师叔的处所,我们不是探出县衙内一队军健,督率几个木匠,连夜在那儿赶造长行囚车么?我想定是押解铁师叔进省用的,看情形,大约长安回文到时,就要起解,事不宜迟,师弟先走一步,赶快去通知许家姊妹,不论用什么法子,先得拦住那位女魔头,不要趁火打劫,然后我们在虢镇到扶风一带地段,把起解的铁师叔截下来,决不能让囚车过武功。如果一过武功,长安已近,人烟较密,便没法下手了,师弟快走!我在这儿,暗探动静,押解囚车一启程,我便随着他们,到前途和你们会合,只希望那位女魔头不来扰乱才好。”

  这人复姓南宫,单名弢,年纪比钟秋涛大了八九年,已经三十出头,长得豹头环眼,紫膛面皮,个儿也比钟秋涛高出半个头去。身上装束,两人都差不多。这两人原是同门师兄弟,情逾手足,而且两人都是明没亡国大夫的后裔,仗着一身武功,隐迹风尘,形同游侠。

  这两个英壮游侠,突然在金台观深夜出现,诡异的动作,闪烁的对话,以及金台观前铁华表上面挂着的累累人头,究竟怎么一回事呢?原来这里面包含着一桩壮烈奇惨的故事,这故事发生于两位游侠到金台观不久以前。

  陕西地处高寒,深秋叶落,西北风一阵比一阵紧。宝鸡四乡的穷民,经过了几年旱灾兵灾,家室荡然,个个都已成了囚首鸠面的哀鸿,身上还只一领破单衣,肚里多塞着树皮草根,能够弄一顿热热的稀粥喝的,便是天字第一号的福人,在这样惨况之下,怎禁得阵阵作凉的西北风,只冻得他们瑟瑟直抖,肚里饿得吱吱乱叫,突然听得宝鸡城门口贴着告示,县官儿居然动了恻隐之心,想到了百姓身上无衣,肚内缺食,煌煌告示内,写着会同地方士绅富室,举办急赈,不日发放捐募的衣服粮食,而且四城还要搭棚设厂,收容穷无所归的老弱,种种抚辑流亡、赈恤灾黎的话,皆是仁至义尽,天地都要感泣。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四乡穷民,欢声振动天地。大家伸长了脖子,望着县太爷这点天地之恩,早一天发放,早救活几条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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