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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石弹双飞顿教豹变 拳风四扫敛尽虎威(3)


  “陆义农在四、五岁的时候,就喜欢爬树,在树枝上竖蜻蜓,做倒挂金钩。有人从树下走过的时候,故意做出不留神的样子,哎呀一声怪叫,由树枝上一个觔斗翻跌下树来。跌在地下,两脚一伸,两手乱动,两眼向上乱翻,俨然跌得重伤要死的样子。把在树下经过的人吓一大跳,以为真个跌的要死了;等到这人上前打算救他起来时,他冷不防一蹶劣跳起身来就跑,这人又得吓一大跳。

  “朱义祖与陆义农一般儿大的年龄,并不曾听人说过陆义农这种顽皮举动,也时常用这法子吓人,并欢喜夜间在树枝上睡觉。两人都是留着满脑的头发,一不剃,二不梳洗,乱蓬蓬的散披在头上,全身一丝不挂,日晒风吹得皮肤漆黑,比牛皮还粗硬,那山洞里有一种藤,又牢实,又柔软,朱义祖拣一根没节疤的,将藤尾结成一个半边络子,有茶杯大小,留两尺来长的藤兜做柄;选一颗茶杯大小的鹅卵石,安放在半边络子里面。用手握住藤兜,使流星也似的打几个车轮;使到得势的时候,将石子发出去能打到二百步以外,并且准头极好;除了虎豹之类的猛兽,獐貛狸兔,都能打得到的。

  “陆义农虽没有这一手本领;然一手能举起二、三十觔一块的石头,打到十几丈远。年纪才十二岁,就曾独自用石块打死一只野猪。只因那山洞里的人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彼此家居虽相隔不远,又都有那种奇特的性质,顽皮的举动;然并没有闻名相慕,拜访结交的事。

  “直到彼此都有二十岁了,一日朱义祖因追赶一只金钱豹,追到陆义农家不远了。那时陆义农正提着藤络子,在山上打石子玩耍,忽见一个披头散发,和他自己一般模样的汉子,赤手空拳追赶一只好大的金钱豹;那豹子头也不敢回的,只顾逃命。不由得喜的跳起来,连忙舞起藤络,等到那金钱豹相离不到一百步了,才一石子迎头发出去,正打着了豹子的下颔;门牙打断了,滴出血来。豹子不提防前面有人赏他这一下,只痛得吼了一声,不敢再向前逃了,掉转身躯往斜刺里逃蹿。

  “朱义祖见有了帮手,益发奋勇了。就地拾起一块尖角石,约莫也有十多觔重,打在豹子腰间,脊梁顿时被打断了。你说打断了脊梁还能活么?往地下一倒,便挣也挣不起来。陆义农赶过来,见朱义祖这般能耐,也自纳罕。最奇的就是二人初次见面,即亲热得与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那地方的人,照例不知道礼节客气,相见没有仰慕恭维的话说,大声喝问姓名而已;异姓人亲热如兄弟的更少。他二人若生长在诗书礼让的地方,彼此相隔仅二、三十里早已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做过多年知己的好朋友了。见面亲热,原算不了希奇;不过那山洞之中的人,从来没有萍水相逢的人,就亲热得像他二人的。

  “当时朱义祖见陆义农过来,且不说甚么,笑嘻嘻的迎着。伸手就接过那条藤络子来,翻覆看了一会,问道:‘这是甚么东西?做甚么用的?’陆义农笑道:‘你不认得么?这是我打弹子的东西,没有再好的了。只有我会打,除我以外,甚么人也不会。你若想练这个,我倒可以照样把这么一个送给你。’朱义祖看出了神,道:‘甚么打弹子只有你会?你打一个给我看看,我欢喜就练。’陆义农欣然拾了一颗鹅卵石,塞进半边藤络当中,旋舞着车轮,旋问道:‘你只管说,要我打甚么东西,我就打中甚么东西给你看。’朱义祖问道:‘能打多远?要多大的东西才能打得中呢?’陆义农道:‘只要看得清这人的耳目口鼻,就能打得中。’

  “朱义祖随即举眼四处望了一眼,说道:‘可惜现在没人走来,如何好试呢?也罢!我到对面山里去站着,你就打我好么?’陆义农摇头道:‘我拿这东西打弹子,没有打不中的,打中了不是害你痛吗?’朱义祖也摇头道:‘只怕打不中。这一点点大的石子,打在身上算得甚么!看你想打我甚么地方,先说定了。我剥了衣服到对面山上去,闭了两眼站着;你石打来,我不看见,便不知道躲闪。你能打中先说定的地方,我才相信你这打弹子的方法不错。’朱义祖一边说,一边将上身的衣服剥了,才露出那半身牛皮也似的肉来。

  “陆义农已伸手抚摸着,笑道:‘你一身肉怎么也和我一样的粗黑!一样的黏着许多松树油呢!’朱义祖道:‘我这个不是生成的,是操练得这个样子的。’陆义农也将上身衣服脱了,笑道:‘你瞧瞧是生成这个样子的?’朱义祖也伸手抚摸了一番,问道:‘你也曾赤膊睡在松树上过夜么?’陆义农道:‘岂但赤膊在松树上睡着过夜,一年至少也有三百天不离树!’朱义祖喜得跳起来,笑道:‘我怎么不早会见你!有两个人在一块操练起来,不是也热闹些吗?’陆义农道:‘此刻会见也还不迟,我这一弹子,要正正的打在你心窝里,你能受得了么?’朱义祖道:‘你不用问我受得了受不了,只看你自己能打得中打不中。’陆义农挥着手道:‘你就去那边站着罢,打痛了你是不能怨我的。”

  “朱义祖真个跑到对面山上站着,朝着陆义农紧闭双目,喊道:‘快打来罢!’这罢字还没叫出,那石子已吓的一声,打中在心窝里。朱义祖仍闭着眼问道:‘这就是的么?’陆义农也在这边山里问道:‘是不曾打中么?’朱义祖才张开眼睛跑过来,说道:‘好东西!你照样做一个送给我。刚才这豹子,就亏了你这么一下,打的转身往这边跑。若没有你,我独自一个人,还不知道要追到甚么所在,方能将他打死?’陆义农道:‘我曾有几次追赶这东西和野猪,也就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越追越向前奔跑,前面没人敢拦阻,白费大半天气力。于今有了你,好去寻这些野兽出气了。’

  “当时两个人越说越投机,不舍得分开,就撮土为香,结拜为兄弟;日夜在一块,寸步不离。那山洞里的人虽个个强梁横暴,然没有武艺高明的,所以他两人练武,也不要师承,一味的蛮练。他们以为能把身体练得比铁还硬,便不怕人打;把气力练得比牛还大,便可以打人。从树枝上跌下来,赤身露体在树上摩擦,是他们练皮肤粗硬的法子。

  “专把皮肤练粗硬了,还嫌不足;好笑他两人夜间睡觉,不在床上睡,用两块五尺来长,一尺来宽的木板,斜竖在墙壁上。他两人要睡,就直挺挺的靠在木板上,后脑只住墙壁,脚踵落地,身体不到疲倦不能支持的时候,不肯沾着木板。久而久之,只要有一条扁担,他两人也都可以靠在壁上安睡。于今连扁担都用不着,后脑向壁上一抵,真是挺尸也似的挺着,一会儿便鼾声大作了。”

  李旷笑道:“没有师承的蛮练,能练到这种功夫,也实在不容易。”张必成道:“容易是不容易,但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李旷道:“不要师承,蛮练出来的功夫,若都是有用的,练武的还用得着四处访求名师吗?不过他两人既是永绥厅山洞里的人,如何会到弥勒院来煮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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