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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弥勒院孤儿就传 昭庆寺行者应征(4)


  但是何寿山心里虽这么着想,口里却不便这么辩驳,只笑着说道:“这是他老人家客气的话,晚辈有甚么本领,配收徒弟!其所以与李旷暂居师生之名的缘故;不过为从南京逃出来,暂借这师生的称谓,一路上可免去多少没有意思的盘诘,并非敢真以师傅自居。此刻到了这里,晚辈更不敢无状了。”

  性清头陀笑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然我师傅当日收我的时候,却教我费了许多周折。我师傅和广德真人,同是慧猛法师的徒弟;你刚才看见觉得奇特的蒲团,就是慧猛法师流传下来的。你知道慧猛法师是谁么?”何寿山摇头道:“不曾听人说过。”

  性清头陀道:“你入世迟了些儿,相隔的年数太远,无怪你不曾听人说过;但是当时的人,遍中国没有不知道慧猛法师的。慧猛法师得名,就是从那个破蒲团得来的。

  “那时还是乾隆三十几年,西藏的活佛到了北京;因为要显他的密教,竭力在皇帝面前数说国内一般和尚的坏处。简直把许多有道德的高僧,说得一钱不值;不但算不了佛门弟子,并都是佛门的罪人。终年享受十方的供奉,丝毫没有神通;国家得不着众和尚一些儿益处,容留这些和尚在国内,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直是害群之马。

  “亏得乾隆皇帝倒很精明,说国内的和尚未必完全是没有神通的,不过其中贤愚混杂罢了。活佛听了争辩道:‘我密教在中国久已绝传,密教之外,从何处可得有神通?因此我敢断定中国所有的和尚,绝没有一个有丝毫神通的。陛下若不相信,不妨下一道圣旨,传谕天下各大丛林,推举最有神通的和尚,克期到北京来与我比赛。那时陛下便可相信除了密教而外,都是害国害民的和尚了。’

  “那时直隶、河南两省正遭大旱,真是赤地千里。乾隆皇帝斋戒减膳,诚求了好几日的雨,求不下一点滴雨来;只要再有数日不雨,眼见得毫无收获之望了。乾隆皇帝异常着急,见活佛这么说,陡然想起求雨的事来了,便对活佛说道:‘你若有神通,能求下三尺甘霖,就立时传论天下诸大丛林,推举有神通的和尚前来比赛。’活佛答应了,就在天坛求雨,果然在火伞高张之下,顷刻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平地水深三尺,活佛一声说止,雨便应声而止了。

  “乾隆皇帝见了如此情形,也觉得国内的和尚没有这种神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替朝廷分忧,实不如密教之好。当下遂存了个昌明密教的心思,打算在各丛林推举和尚,来京与活佛比赛。轮了之后,再下一道圣旨,勒令国内所有的和尚都改修密教;有不愿改修的,便勒令还俗,不许再做和尚。

  “活佛知道皇帝的意思,自是非常得意,要求皇帝只限三个月的期,各丛林推举的和尚,务必如期来京比赛。乾隆皇帝依了活佛的话,下了这道圣旨。可怜这一道圣旨传下来,把各省各大丛林的大方丈,都吓慌了手脚。

  “本来密教在中国,从明朝就禁绝了;佛家讲究神通的,原只密教,密教既早经禁绝,国内从那里去推举有神通的和尚呢?然而朝廷既有这种圣旨下来,不能因推举不出,便不推举;并且这事关系佛教的兴废、百万和尚的存亡,更不能随便处置。

  “于是许多大方丈齐集在南京计议,说全中国只有陕西的高僧最多,公推由陕西一省所有高僧中,选举一个神通最高的,应诏入京,与活佛比赛。陕西各大丛林既被各省公推了,也就大家计议,说陕西全省各丛林,惟有终南山昭庆寺,多年高有道行的和尚,于是又公推由昭庆寺所有的高僧中选举。是这般你推我,我推他;推到昭庆寺,已无处可以再推了。其实昭庆寺虽是大丛林,多年老的和尚;然没有神通,年老有何用处?

  “自圣旨传下来那日起,一递一递的推诿,推到昭庆寺时,已只余二十多日满期了。昭庆寺老方丈和一干执事的和尚,接了这圣旨,与各丛林公推由昭庆寺选人应诏的通知,也是吓得手慌脚乱,面面相觑。寺中共有二百多名和尚,竟没有一个敢担当这重任的;并且都急得连饭都吃不下。因为这事关系太重大,若到期没人前去应诏,眼见得全国的和尚,都没有立脚的地位了。

  “全国各丛林既公推了陕西,陕西各丛林又公推了昭庆寺;如果昭庆寺不能举出一个有神通的人来,挽回这一大劫运,将来佛教灭亡的责任,昭庆寺便不能推卸了。因此寺中老方丈每日传齐阖寺僧人,商议如何处置;连各处来昭庆寺挂单的和尚,都邀在里面,由老方丈询问有不有应付的好主意。

  “只有一个苦行的头陀,来昭庆寺挂单已有两个多月。遍体污泥狼藉,头上几寸长的乱发也被污垢结成了饼,脸上寻不见一点肉色。一双赤脚,连草鞋也不着;身上就只一件单布僧袍,从九月到昭庆寺,至十一月,经两个多月不曾换下来洗濯过。

  “他初到的时候,知客、监寺都很厌恶他;他又不随班做功课,所以每日只给一碗余下来的残饭他吃。住了十多日之后,因为他在房里拉屎,监寺打了他一顿,将他撵出去。他白天不知去向,夜间仍回到寺门外歇宿。老方丈知道了,可怜他,劝戒他一番,又教他到寺里来住。监寺只许他住在寺后的房檐下;还是老方丈慈悲,见他在地下坐卧,恐怕他受了湿气生病,给他一个蒲团。他就终日守着那个蒲团,也不诵经,也不念佛;无论甚么时候去看他,只见他坐在蒲团上打盹。阖寺的僧人都不拿他当人,因此不曾邀他同来商议应付的方法。

  “一连商议了七日,始终一筹莫展。寺中执事的和尚,因大家心里着急,那苦行头陀又独自坐在寺后房檐了,不出来触眼,这些和尚便把他忘了;连每日残余的一碗饭,都没人送给他吃。

  “直商议到第七日,那苦行头陀彷佛忍耐不住了,走到众僧人集会的所在,找着那个平时每日送饭给他吃的小沙弥,问道:‘你吃了饭没有?’小沙弥道:‘早就吃过了,这时候还吃甚么饭?’他又问道:‘你昨日吃饭没有?’小沙弥现出不耐烦的神气答道:‘你癫了么?我昨日为甚么不吃饭!’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前日吃饭没有?’小沙弥赌气不理他了。

  “他伸手抚摸小沙弥的头道:‘究竟吃也没吃?何妨说给我听呢!’小沙弥连忙将头一偏,闪开来,生气说道:‘腌臜鬼手,也来摸我的头!我又不会饿死,为甚么只管问我吃饭没有?不是奇了吗?’他听了不但不生气,反笑问道:‘你既是每日都吃了饭,却为甚么一连七日不送饭给我吃呢?你想我饿死吗?’小沙弥这才想起来,果是这几日忘记送饭给他吃。

  “他二人在这里问答,知客、监寺都听得了。监寺走过来向他厉声喝道:‘你在这时候,还想有饭给你吃么?我们尚且就没有饭吃了。老实说给你听,于今大家都在性命相关的时候,各人心里都烦闷极了,你休在这里讨人的厌罢!我也懒得撵你出去,请你自往别处求生。’他听了监寺的话,望了望一干僧人,向监寺说出一番话来,顿使一干僧人大惊失色。”甚么说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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