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向恺然 > 玉玦金环录 | 上页 下页
第九回 破蒲团跌翻活佛 干矢橛悟彻沙弥(1)


  话说那苦行头陀望了大众一眼,向监寺问道:“是不是昭庆寺里的和尚,在外面犯了打劫财物、奸淫妇女的罪过;官府就要来查封这寺,把你们吓得聚在一块儿商议呢?”

  监寺一听这话,不由得大怒,伸手便想将他抓过来痛打一顿,再赶出寺去。只是一下不曾抓着,他已闪入人丛之中,连连合掌谢罪道:“是我说错了。我心想,若不是昭庆寺有和尚在外面犯了大罪,要被官府查封;如此富足的昭庆寺,何致就没有饭吃呢!又见你们阖寺的人,都聚做一块儿,一个个愁眉不展,更像是有大祸临头的样子。我们出家人,有甚么大不了的事?若不是犯了大罪,为甚么大家要如此着急?于今既是我说错了,就算我不曾说这话便了,用不着这么生气。”

  旁边也有许多和尚劝监寺息怒;监寺正在着急的时候,也就不愿意闹得大家不安,只挥手叫那苦行头陀出去。这是阖寺的和尚都赞成的,因为那苦行头陀太腌臜,谁也不敢近他。他只得走到远远的地方立着,看大家计议。

  大家计议到无可如何的时候,都掩面哭泣起来;他反趁大家哭泣的当儿,独自仰天大笑。究竟老方丈的见识高人一等,见他独自仰天大笑,遂离座走到他跟前问道:“你为甚么独自这么大笑?难道你倒有应付的方法吗?”他做出有意无意的神气答道:“这有何难!值得是这么号丧一般的哭泣么?”老方丈很高兴的问道:“你说不难,有甚么法子呢?相差只有半个月的日子了。全国各大丛林都望我昭庆寺举人去应诏,于今我昭庆寺举不出这个人来,你有甚么法子?”

  他随手指着刚才要打他的监寺说道:“他的神通还不大吗?他应该去得。”老方丈正色道:“此刻不是说闲说的时候,此事不是说闲话的事。你有方法,就请说出来。我一个人不足惜,只一昭庆寺也不足惜;这关系佛法的兴亡,非等闲可比。我已七昼夜不得一刻安宁了。”

  那苦行头陀至此,也正色说道:“实在这寺里没人肯去时,我就去走一遭也使得。老和尚放心好了。”老方丈喜问道:“你真个能去么?”他道:“我岂是说说的?”老方丈道:“你能去自是再好没有了;不过我们这几日计议,都不曾邀你在场,恐怕你刚才出来,没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此去是应诏去北京和西藏活佛比赛神通么?”他微微的点头道:“这是我知道的;我只不知道那西藏活佛是一个甚么样的人,所以愿意借此去北京瞧瞧他。”

  老方丈问道:“你只去瞧瞧他;他要和你比神通,你应知道这事关系重大。在昭庆寺本已找不出能去的人,转眼到了期,仍是没法。今有你愿去,原可不问你有神通和活佛比赛与否;即算你绝无神通,也不过和没有人前去一样,并不因你去偾事。不过我为你着想,若自信没有大神通,不能将劫运挽回,倒不如索性不去,听之任之,也可免得你一己的劳苦。”苦行头陀笑道:“不去应诏也使得,你们大家又这么着急干甚么呢?”

  老方丈道:“并不是不去应诏也使得,因为无人能去应诏,我等也只索性听天由命。佛教东来了这么多年,其间经过兴废的关头,也不知有了多少次;如果佛教从此应当毁灭,也非我等凡夫之力所能挽回。与其你去徒劳无功,反使西藏活佛在皇帝跟前,得借此夸张他的密教,就不如索性不去的为好。不过我这种说法,是为你着想说的;若为昭庆寺塞责,自巴不得有你出头。”

  苦行头陀当下似乎知道老方丈确是一番好意,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并不回答甚么。但是知客、监寺等执事僧人,有大半是厌恶这位头陀的,多久就恨不得将他撵出去,就因老方丈没有撵他的意思,不能如愿;此时见他请去北京应诏,大家心里都高兴。

  一则因各大丛林公推昭庆寺举人,昭庆寺正苦无人能去,于今有他去了,可以塞责;二则因此去必与西藏活佛比赛神通,可借活佛的力量,将这讨人厌嫌的头陀处死,免得长远住在昭庆寺里,使一般僧人看了恶心。想不到老方丈竟劝阻他不去,大家心里又不由得着急起来。

  监寺僧忍不住向老方丈说道:“我们计议了好几日,正为议不出一个愿去应诏的人,急得甚么似的;于今有人自愿去,又不是我们逼迫出来的,当家师为甚么倒阻挡他呢?

  “全国各大丛林公议由陕西各大丛林中选人,陕西各大丛林又公议由我们昭庆寺选人,可见我昭庆寺为全国各大丛林所推重。若始终选不出一个愿去的人来,佛教兴亡,关系虽仍在全国的佛门弟子;而我昭庆寺无人,其关系就只在我们大家的颜面了。

  “当今全国的佛门中人,谁不知道此去北京,是得和西藏活佛比赛神通,自问不能去的,谁肯亲身当着一干大众,说出愿意前去的话来?依我们的愚见,当家师在这种关头,这样小慈小悲、姑息爱人的话,不用再说了罢!我们一向都小觑了这位师傅,甚是罪过!此番他去北京应诏,我们倒应专诚祖饯一番;并得赶早准备庆祝成功的筵宴,等待他比赛胜了西藏活佛回来,好大大的庆贺他。”

  在场计议的众和尚,见监寺僧这么说,也都同声附和;说出来的话,且都含着些怪老方丈不应该劝阻的意思。老方丈见此情形,也就只得与大众同一主张;随即向众和尚说道:“我为昭庆寺的方丈,自然巴不得有人愿去当此重任。监寺的话,果是不错,原不是由我们逼迫他出来的;他自己情愿去,必非偶然。不过此刻相差期限仅有半个多月了,须得从速动身才好,不能再耽搁了。”

  苦行头陀笑道:“我终日没事做,有甚么耽搁?”众和尚看了苦行头陀那龌龊不堪的样子说道:“去北京和活佛比赛神通的事,非同小可。路途太远,期限太促;只要我昭庆寺有人前去,便逾期若干天,也没要紧;但是去的人,仪表不能不庄严一点。这位师傅愿去,好是再好没有的了,就只服装得更换更换,也是我昭庆寺的颜面,万不能就是这种模样前去。”

  老方丈道:“那是自然,尽一日之内,务将服装及应用各物,完全办好;有来不及买办的,可由大众帮助他,赠送他几件。”众和尚倒都愿意。凡事众擎易举,那须一日,顷刻之间,大家便凑合完全了。也有赠袈裟的,也有赠毘卢的,凡是大和尚应有的装饰,都无不完备。并有几个好事的,逼着苦行头陀熏香沐浴,替他打扮。

  他在昭庆寺搭单许久了,从来没有铺盖、被褥可以安睡,此时已由众和尚赠送了一套被褥。在未成行以前,且收拾了一间房给他住。问他安排何日动身,他说要动身就动身。监寺僧曾当众说过祖饯行,不好意思不践言;只得办了几席斋供,为这头陀饯行。

  这头陀饱吃了一顿,吃尽了十几个人的东西。吃饱之后,连谢也不道一句,拍了拍肚皮,自回房睡觉去了。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