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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弥勒院孤儿就传 昭庆寺行者应征(3)


  “那一百多个小孩长大了,十九都是信仙的。因图便利,好每日到弥勒院诵经拜忏,便合力将这旷野开辟出来;但苦没有水可饮食灌田,齐到弥勒菩萨跟前拜求。只一夜工夫就凭空飞下这一道瀑布。年代渐久,这地方渐成了繁盛的村落,至今这弥勒院的香火还很盛。凡是在这院里当住持的,多不肯带年纪太大的徒弟;便是因为当日的弥勒菩萨,最与小孩有缘的意思。”

  何寿山听了张必成这一派话,虽知道不是张必成这样十几岁所能捏造出来的;然何寿山是个江湖上的豪客,脑筋中全不明了佛法是甚么,如何肯相信这些不可思议的事迹呢?但是没有工夫给他辩论,已走到了弥勒院门口。

  何寿山看这个弥勒院,规模虽不甚宏大,却建造得异常坚固。大门以内,有一个极大的石坪;估料或是因为香火太盛,小小的神殿,容纳不下许多敬菩萨的人,特辟一个这么大的坪,给敬菩萨的人立足。及走到石坪中朝神殿上看时,那神殿却又不小,至少也可容纳二百人跪拜。张必成将二人引到神殿上说道:“请在此略等一等,我去禀知师傅就来。”说罢,直进里面去了。

  何寿山看这神殿正中,供奉着一尊高约丈余的弥勒菩萨偶像,并无神龛帐幔。偶像的前面,设了一个大香案。偶像的左边,倒有一个三尺多高、二尺来宽的雕花金漆木龛;颜色还很鲜明,不是年代深远的东西。龛上有红绸帐幔。前面也是设了香案,和正中一般的。案上香炉内有香烟缭绕,佛灯点得通明,好像是才做完功课的。

  木龛因有帐幔遮掩着,不知里面供的是甚么神像?想走近前揭开帐幔看看,又恐怕性清头陀出来,见了嗔怪。李旷对于这些地方,最喜留意,彷佛已明白了何寿山的用意;两三步走过去,伸手将帐幔一揭。只见龛里空空的,并没有偶像,也没有书写的牌位;仅有一个破旧不堪的蒲团,悬挂在木龛当中,此外一无所有。

  当李旷揭开帐幔的时候,何寿山也看见了这破蒲团,心里还觉得十分奇怪。暗想:“时常听得江湖朋友说,到处有一种无法无天的和尚,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在佛法庄严之地干出来。因为要干种种伤天害理的事,恐怕轻易被人察觉,或官府前往搜查;每在寺庙中建造秘密室,安设许多机关。外人不知道其中诀窍的,要想破获他们,甚是难事。

  “据说秘密室四周的房屋当中,所有门户窗格,以及陈设的椅桌床几,壁间悬挂的字画屏条,都有机纽可以移动,从表面上一些看不出来。知道内容的,只用一两个指头,轻轻在机纽上一按,或是一推,室中的情形立时改变了。这木龛金漆辉煌,帐幔鲜丽;龛前并有香案,应该是供奉神像的,何以却悬挂这一个破旧蒲团在内呢?蒲团是给人垫坐与跪拜的东西,如何用得着这般供奉?并且从来也没听说有人敬礼蒲团的。

  “陈广德、魏介诚他们这一般人的举动,都奇怪得使人不易推测。这弥勒院究竟是如何一个所在?好歹不得而知。莫不就是江湖朋友所说的那种寺庙?这木龛便是掩人耳目的机关?于今人心险狠难测,我不可信人过深,后悔不及。不如趁张必成师徒未出来的时候,将木龛仔细察看一回;如果形迹可疑,便可早寻脱身之计。”

  何寿山这么一着想,就顾不得性清头陀嗔怪不敬了。他走上前把帐幔揭起来,细看那悬挂的蒲团,与寻常的蒲团毫无出奇不同之处。直径约一尺五寸大小,二寸来厚。周围缘边的草都断了,和搅乱了的络腮胡须一般;草上的泥垢沾满了,久已不堪垫坐。

  何寿山疑心机纽在蒲团背后,打算揭起蒲团来看;只是一着手,蒲团就掉了下来,倒把何寿山吓了一跳。看悬挂的草索,就是蒲团上原有的提手,已经朽坏多时,因此一移动便断了;只得托在手中。看挂蒲团处的木板,一点儿可疑的形迹也看不出。

  正要仍将蒲团挂好,再细看木龛外面,有无可疑之处,忽觉得有人在肩上轻轻拍了两下;紧接着就听得很洪大的声音,念一句阿弥陀佛。何寿山从来做事有成竹在胸,不会临时慌急的;这时因蒲团不曾悬挂原处,性清头陀就出来了,心下甚难为情似的,倒觉有点儿慌急起来。只好将蒲团靠木板搁着,掉转身来。

  只见一个身高六尺开外的和尚,科头赤脚,金刚也似的立在面前。头顶上果是光滑滑的,没一根头发;一件黄色旧僧袍,只齐膝盖;左手握着一串念珠,右掌当胸,笑容满面的向何寿山拜手。何寿山料知必就是性清头陀,忙率李旷同拜下去,先谢失礼之罪。说道:“晚辈因见木龛中供着一个蒲团,有些觉得奇特;不应冒昧动手,以致掉落下来,罪过罪过。”

  性清头陀一手拉起何寿山,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你初次到这里来,无怪你看了这用木龛供奉蒲团的事,觉得奇特。这本来是一桩很奇特的事;你既到了我这里,我自然要使你知道这蒲团的来历。你知道了这蒲团的来历,就一点儿不觉得奇特了。这殿上不好说话,请随我来罢?”旋说旋引何、李二人,从弥勒菩萨的右边侧门走进一间房屋。

  何寿山看这房屋倒很宽广,只是没多的陈设;除几张粗木桌椅之外,就只一张很旧的禅床。床上也是铺了一个旧蒲团;休说被褥,连芦席也没一条。对后院一个大窗户,窗门格也没有了,现出一种极穷苦的景象;不过房中还打扫得清洁,桌椅上面没纤毫尘垢。

  性清头陀自就蒲团上盘膝坐着,指着两旁的座位,教何、李二人坐下。说道:“我这里是很清苦的所在,不愿受苦的,不能在我这里住着。前几天我师叔广德真人向我说,有一个很可怜的孽子,姓李名旷,初从南京到辰州来不久,是个可造的后生,托我成全。

  “我一则因恐怕耽误我自己的事,二则因魏师弟的能为在我之上,从我不如从他。且魏师弟原住在我这里,我自己收来的徒弟,尚且是承他指点的时候居多,我何能再成全李旷呢?因此不敢承诺。无奈师叔执意不肯教魏师弟收徒弟,说魏介诚的年纪太轻,不是收徒弟的时候,帮助指教些武艺,倒是不妨的;师生之名,万不可居。我听了不好再推托,只得依遵。师叔并说带李旷同来的何寿山,武艺也很不弱;不过是和魏介诚一样,没有到收徒弟的时候。”

  何寿山听了这话,心想:“就就奇了!收徒弟只论有不有本领,真有本领,那怕年纪再轻些,也没有不能教徒弟的道理;若没有真实本领,便是八、九十岁的老头,难道就能收徒弟吗?说我的本领够不上教李旷,我倒心服;没到收徒弟时候的话,未免有些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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