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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愬


  天下之事,衆人之所不敢為者,有一人焉奮身而出,為之必有術以處乎此矣。虎者,人之所共畏而不敢肆者也。而善養虎者狎而玩之,如未始有可畏者。此豈病狂也哉?葢其力足以制之,而又能去其爪牙,啗以肉餌,使之甘心焉。故雖驅而用之,而垂耳下首,卒不敢動,何者?有術以縻其心也。

  夫將者,天下之所難御者也。御之必以術,而况於降將乎?彼其心之不可測,孰敢信用之哉?古之人葢亦有度其可用而用之者矣,然亦未嘗專倚之以成功。獨李愬用三降將以擒吳元濟。當時之人皆謂其不可,而愬獨以為可,遂决意用之,卒能如其意之所逆料。不知者以為幸,知之者以為神,乃若愬則有術以處乎此也。何以言之?敵人之將無故而降者,此未可信也,恐其謀也。至於勢窮力屈而後就縛者,葢可保其無謀矣。且此數子者,亦一時之傑也。不幸而事逆,猶竭忠以報之。使其獲背逆事順,則其忠報之心當何如哉?而又愬之才智足以驅之,豁達足以容之。愬復能待以厚禮,示之赤誠,言笑無間,洞見肺腑。此南霽雲所以眷眷於張廵而不肯去也。數子者固巳甘為愬役矣。雖然李愬未足以縻其心也。如丁士良之擒吳秀琳,秀琳之擒李祐,其忠欵固可見矣。獨李祐未有以縻其心,而又欲專倚之以謀蔡,則其術不可不盡也。故方其得祐也,諸將皆請殺之。愬不聽,待之愈厚。會霖雨不止,將吏洶然,以為不殺祐之罰。愬力不能勝,廼表諸朝,且言必殺祐無與共誅蔡者。詔釋還之,卒頼其用。

  大將者,三軍之紀綱也,生殺予奪皆禀其令。故雖天子之詔猶或不受,而亦何畏於將吏之言乎?使將吏必欲殺祐,不過以色辭拒之,如囂然不止,則又從而戮之。彼固不敢有辭矣,何至表諸朝而後用之哉?吾於此識愬之心矣。其心曰:吾之待祐者如此其厚也,全祐者如此其至也。將吏囂然不已。吾力不能獨勝,復泣涕而送諸朝表,言其必不可殺。此雖父母之所以生全祐者不過如是也,祐安得不竭其死力以報之哉?雖啗以髙爵,脅以白刃,固不肯棄愬而就賊矣。故其始也,愬雖待之無間,未使之佩劒統兵也。及朝廷還之,乃使佩刀出入帳下,統六院銳士,而襲蔡之謀始定。愬之心葢可見矣。吾以是知古之英豪所以臨事機者未嘗無術,特其不以語人,而人亦莫之識也。

  昔韓信背楚歸漢髙帝,用之無以異於楚也。及滕公言之,上亦未之竒,使其憤怒而出亡。然後命蕭何往追之。何力言其可用,乃以為大將。夫以一將之亡而丞相自追之,人主驟用之,信之心固甘為漢役矣。其後漢之所以定天下者皆信之力,而蒯通武渉之說不得而間即其效也。論者乃以為何之追信,髙帝不知也。不然何以反疑何之亡乎?曽不知髙帝失何如失左右手然。遲之一二日而不問者,何也?帝之心固可見矣。

  嗟夫,古之人所以御降將者,其術如此。茍不思其術而欲遽用之,其不為所陷者幾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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