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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維翰


  以中國定中國,以外裔攻外裔,古之道也。借外裔以平中國,此天下之末策,生民之大患。而究其本原,乃出於明君賢臣者,蓋其事變迫於前,不得已而為之,姑以權一時之宜,未暇為天下後世慮也。然其積也既深,其來也既逺,膠於見聞而為之益勵。一旦潰亂四出,雖出於百營,而莫之能救,是非可嘆也歟?故吾嘗推原其事,葢肇於唐髙祖,成於郭子儀,而極於桑維翰。或難於剏業而資為聲援,或急於中興而用為輔翼,或迫於拒命而倚為先驅,皆所以權宜濟變而速一時之功。雖能快中心之所欲,而後世之被其患,蓋有不可勝道者。此所謂慮不及逺也。

  且昔者,漢髙帝嘗剏業矣,倡義草莽無置錐之地。雖糾合徒衆以破强秦,而百戰百敗危窘於項籍者數矣。然髙帝之氣未嘗少懾,合罷敝之卒,據形勢,收英雄,卒困項籍而亡之,未嘗資外裔之聲援也。隋煬之暴徧流於天下。天下之人皆苦其刑而厭其穢德,惟恐其不速亡也。茍能反其道,雖徒手可以亡之,而况太原之衆乎?故夫資外裔之聲援者,唐髙祖之罪也。

  漢光武嘗中興矣,起自徒歩,無素合之衆。雖奮力鼓勇以破尋邑,而羣盜蠭起,幾見蹙於河北之盜矣。然光武之心未始或懈,因思漢之民,運籌畧,驅諸將,卒舉羣盜而平之,未嘗用外裔之輔翼也。安史之惡彰聞於天下。天下之人皆欲食其肉而寢處其皮,未嘗一日忘之也。茍能順其勢,雖尺箠可以夷之,而况靈武之衆乎?故夫用外裔之輔翼者,是郭子儀之罪也。

  至於拒命者,雖忠臣義士之所必不為,而古之人蓋亦有。因時而為之者,孫權是也。曹公乘舉荆之勢,率八十萬之衆直造長江,挾天子之令,以責其貢之不入。此其大勢未易與敵也。權壯勇敢為,遽命周瑜往禦之,運竒奮巧,大敗其衆。雖能遏其敵,不能遂兼天下而,常以江東之衆與中國抗衡,非有為之先驅者也。潞王以非姓而繼大統,滛穢暴虐,天下所明知也。張敬達以庸瑣之才,統兵以攻石敬塘,其勢未足以直曹操之萬一也。為維翰計者,當一舉太原之衆,運竒奮巧以破敬達。廼急下太行,抵懐孟,塞虎牢,示天下以形勢,檄諸鎮而犄角。則區區之唐亦何足滅哉?此則磊磊落落,千載一時之功也。何至於北面外裔請救以示弱哉?北面猶可也復割盧龍以遺之。使外裔有輕中國之心,長驅徑入,習以為常。原情定罪,維翰可勝誅哉?

  故自漢以來,外裔之犯邊者,葢亦有之矣。西不過鴈門、定襄,東不過漁陽、上谷,未有長驅深入者也。自唐始有之故,雖太宗盛,時頡利之兵直次渭水,其後徑犯長安者代不絶也。葢自唐髙祖而降,急於有功,求其為援,使之得騁志於中州。彼樂其中州之繁華,而謂其易與也。故常心吞而氣蹙之。是以長驅深入,無所顧憚。使中州之人世被其毒,至于今猶未已也。

  或曰:“亂自晉有之,豈曰唐哉?”曰:“越塞而犯中原者,唐始有之。吾惡中原之亂於外裔,故推原三人之罪。”如此然,此三人者特欲速一時之功,亦不知禍患之至於此極。使其誠知之,則彼亦安肯為之哉?繇是觀之,舉大事者果不可以欲速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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