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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生女别妍媸疗贫学曲 得人在妩媚送笑登龙(5)


  两人一路笑着进屋里去,寿二爷嘴里,正衔着一根烟卷,两手一叉腰,靠住了房门望着芳芝仙吃烙饼,那样子心里是有些不大愿意,见了人进来也不作声。短腿李向她拱手道:“大嫂,恭喜恭喜,事情总算全妥了,就让我们自己拣定日子登台。那袁大头抽了三四两土,完全跟着我们说话。据我看,以后我们多给他一点好处,一定能给咱们帮大忙。”

  寿二爷先是知道这事成功了,总怕还有什么变卦。现在短腿李又是这样说了,事情已是千稳万稳,心里也是欢喜,就不怨芳芝仙要吃烙饼了。因道:“这儿事既然成了,天桥就不用去了。趁这两天工夫,好好的把嗓子吊一吊。”

  芳芝仙自伏在桌上吃饼,却不理她妈。寿二爷道:“怎么不言语了。我们不说你什么,你倒生我的气吗?别生气了,我给你摊两个鸡蛋吧。”

  芳芝仙笑着将身子一扭道:“别理我,我不吃鸡蛋。”

  大秃牛对短腿李笑道:“怎么样,我说大姑娘长了脾气不是?”

  说毕这话,嘻嘻地直乐。寿二爷看见大秃牛乐,她也乐,芳芝仙只管噘嘴,他们都觉得那是有意思的。短腿李是师傅,更是要捧场了。

  从这天起,芳芝仙就换了一种身价,行动方便,穿吃好了起来。过了几天,靠了袁大头作内应,已经在游戏场登台,打了三天泡。这一位任秀鸣经理,是终年也难得正正当当听一次戏的。在芳芝仙登台的时候,他竟抽空看了两次,第一他就觉得扮相好,第二态度也非常温柔,不等三天的泡打完,他就先对袁大头说,一定请她。到了第三日短腿李带着寿二爷、芳芝仙,三人一路,到经理室去订合同,依着任秀鸣的意思,原来有两个二路青衣花衫,一个是每月六十元,一个是每月包银八十元,芳芝仙是天桥新上来的一个人物,钱不必给得太多了,就打算给她六十元,事先和短腿李谈了一谈,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天芳芝仙穿了一件淡绿色的夹旗袍,学着女学生,平分左右,梳了两个圆圆髻,头发抹得光滑不乱,齐齐整整,大有大家闺秀的风度。任秀鸣就不由得生了一个念头,凭人家这样的身份,只给她六十块钱一月,未免对不住人。还是给她八十元吧。我们这大一个公司,一个月哪在乎二十块钱呢。因是大家进来坐下之后,他就说寿老板戏不错,只是怕戏太少一点。短腿李听他这种口音,料定他不过是给六十元的包银。望了望任秀鸣,又望了一望寿二爷,料也有事宜在后。不料任秀鸣说道:“我看寿老板人很老实,将来可以长久的共事,我也不照原额算,总可以加个十块八块的。”

  他说这话时,心里计算着,就是出的钱介乎六十八十之间。让他们一争,再加到八十元。就在这个当儿,他的听差,送来一壶香茗,把茶杯子摆好了,正要向杯子里斟茶,电话铃响了,于是放了茶壶去接电话。芳芝仙正靠了桌子坐的,她见茶壶摆着,就提起壶把来,先斟了一杯茶,先嘻嘻地笑着,又轻轻地说道:“经理,您喝茶。”

  一说着这话,脸上一红。任秀鸣受了这种优待,心里更乐了,刚才,想给她七十元的意思,现在又改变了。觉得要和人家表示好感起见,总得给八十元,若先说七十,让人家争了,再加为八十,面子上就不大好看。听差回来斟过茶之后,任秀鸣把一只右腿架在左腿上,向着短腿李道:“我总特别优待,打算暂定八十元的包银,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短腿李还没有作声,寿二爷将身子挺一挺,脸对着任秀鸣一笑,接上说道:“照经理说,经理给这么多钱可也真不少。不过我们姑娘在外边,行头是可以穷凑乎,到你这儿来了,可不行啦。第一就得制许多所行头,其余的都多花起来,自然,我们自己先得想法子,垫着花。可是戏馆子里包银多一点,我们以后就可以每月还债,一面还找补些。经理,唱好了,也是戏馆子里的好处啊。”

  任秀鸣原是不大愿意得罪芳芝仙的,再经寿二爷一说,便沉吟了一会子。

  芳芝仙原不开口,默然坐在一边,现在见母亲说过,任秀鸣虽没有答应,也不曾拒绝,或者还可以要求加一点,因笑着对任秀鸣道:“经理,我妈说的都是真话,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有什么说的,请你多帮一点儿忙。”

  任秀鸣听了这几句话,面子又软下来。便道,“我们先订两个月合同,每月包银八十元。过了两个月,真是彼此相投,再加一点,也没有什么办不到。”

  短腿李一听合同期限这样短,却有些着慌,眼睛看着寿二爷,对任秀鸣道:“经理说的很对,包银我们就不争了,倒是合同日子订长一点的好,省得将来又说第二次话。”

  任秀鸣心里暗存着一百块钱的数目,让他们慢慢去争,不料只出八十块钱,事就妥了。短腿李说要把日子订长一点,当然可以办到,于是大家欢天喜地的,就把合同订定六个月。

  芳芝仙也就天天来唱戏,先是顶着原来青衣的缺,戏码子唱在半中间,芳芝仙就和后台管事袁大头商量,能不能把码子往后挪一挪。袁大头说:“照着咱们私人交情说,那是可以的。不过由我把戏码子乱挪,别人是要反对的,非经理下命令不可。他现在正在经理房里烧烟,你何不寻他去?他对你,我瞧倒很客气。”

  芳芝仙每次碰到任秀鸣,他总是笑嘻嘻地点头,料得去说话,不至于碰大钉子,就整了整衣裳领子,摸了一摸鬓发走到经理室去。她走到那门口,就闻见一股很浓重的鸦片烟气味。隔了门帘子,听见唏哩呼噜,门里有人抽鸦片抽得正酣。她明知是任秀鸣在里面,却低低地问了一声道:“经理在家吗?”

  任秀鸣一听那声音,非常地尖脆,就知道是芳芝仙,连连说道:“请进来,请进来。”

  芳芝仙一掀门帘子,只见上面一张铁床上,被条叠得高高的,床中间一盏烟灯之下,照着摆了许多烟家具。任秀鸣一个人横睡在左边,床面前放了一个方凳他摆脚。他见芳芝仙进门,一翻身坐将起来,踢着床面前的方凳子,让芳芝仙坐下。芳芝仙又将方凳向后挪了一挪,这才坐下。笑道:“经理,你一个人烧烟吗?”

  任秀鸣道:“我没有瘾,不过玩两口提一提精神,自己随便烧烧就行了。你会不会这个?”

  芳芝仙笑道:“我们年轻轻儿的会了这个那还了得吗?”

  任秀鸣笑道:“你师傅可是个大烟鬼。”

  芳芝仙道:“可不是,我就为他这事发愁啦。”

  任秀鸣将腿一架,身子一晃,对他笑道:“有你这样的本事,还怕养不起师傅的大烟吗?”

  芳芝仙道:“这话可不敢说,遇事还得请经理帮忙。”

  说到这句话,就要出口,多少有些害臊,不由得低了头,抽出胁下掖着的手绢来握了嘴,接上咳嗽了几声。任秀鸣道:“我还不帮你的忙吗?只要说得出去的,我总是办。”

  芳芝仙默然了一会,又微微咳嗽了两三声这才红着脸向任秀鸣笑了一笑道:“我有件事求求您。”

  任秀鸣见她这样,料到必有所求,便道:“你只管说,我总可以商量。”

  芳芝仙偷眼看他颜色,是很和气,料到没有什么大问题,便笑道:“这事在您,说难就难,说容易也就容易。”

  任秀鸣道:“究竟是什么事呢?你想改合同吗?”

  芳芝仙道:“那怎么成?我的意思,不过和您商量商量,想把戏码子给我向后挪一挪,可是真要不成,我也不敢勉强。”

  说这话时,低了头,眼睛只看了胸面前,任秀鸣看不到她的脸,他只能看到她黑缎子似的发顶。因笑道:“就是这一件事吗?这倒没有什么难的,你的意思,要挪后多少呢?”

  芳芝仙这才抬起头来,微笑道:“这就是您的意思了。我说要唱压轴子,那也能够吗?”

  任秀鸣在烟盘子旁边,拿起一筒烟卷,掀开盖,送到芳芝仙面前,说道:“抽烟。”

  芳芝仙笑着站了起来,摇了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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