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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约指勾金名山结誓后 撩人杯酒小宴定情时(1)


  清秋下了车,将门叫开,一直走回自己屋子去。冷太太在屋里问道:“怎样到这时候才回来?”

  清秋道:“金家大小姐,带我看戏去了。”

  冷太太道:“在哪里看戏?”

  清秋道:“是她家的亲戚家里。咳!妈!不要提了,这两家房子,实在好!”

  冷太太笑道:“你不要说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的话了。”

  清秋道:“金家那房子实在好,排场也实在足。由外面到上房里去,倒要经过三道门房。各房子里家具,都配成一色的。地下的地毯,有一寸来厚。”

  清秋一面说话,一面走到她母亲屋里来。冷太太低头一看,只见她穿的那一双月牙缎子鞋,还没有脱下,上面还有两道黑印。便说道:“你上哪里去了,怎么把一双鞋弄脏了?”

  清秋低头一看,心里一想,脸都红了。便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大概是听戏的时候,许多人挤,给人踏了一脚。”

  冷太太道:“他们阔人家里听戏,还会挤吗?”

  清秋道:“不是看戏坐着挤,大概是下楼的时候,大家一阵风似的出来,踏了我一脚了。”

  冷太太道:“你应该仔细一点穿,你穿坏了,叫我买这个给你,那是做不到的。”

  清秋也没有再和她母亲分辩,回房换鞋去了。到了次日,忽然发觉身上掖的那条新手绢,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条手绢丢了是不要紧的,可是自己在手绢犄角上,挑绣了清秋两个小字,让人家捡去了,可是不便。想起来,系在纽扣上,是系得很紧的,大概不至于失落,一定是燕西偷去了的。但是他要在我身上偷手绢,决不是一刻工夫就偷去了。他动手为什么我一点不知道?

  清秋这样一想,也不管那手绢是不是燕西拿的,便私下对韩妈说:“昨天我到金家去,有一条手绢丢在他家里,你去问金七爷捡着了没有?”

  韩妈道:“一条手绢,值什么?巴巴地去问人,怪寒碜的。”

  清秋道:“你别管,你去问就得了。”

  韩妈因为清秋逼她去问,当真去问燕西。燕西道:“你来得正好,我要找你呢。我有一个字条请你带去。”

  韩妈道:“我们小姐说,她丢了一条手绢,不知道七爷捡着了没有?”

  燕西笑道:“你告诉她,反正丢不了。这字条儿,就是说这个事,你拿给她看,她就知道了。”

  韩妈听说,信以为真,就把字条拿了回来。清秋道:“手绢有了信儿吗?”

  韩妈将字条交给她道:“你瞧这个,就知道了。”

  清秋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游山之约,不可失信。明天上午十二时,我在公园等你,然后一路出城。”

  清秋看了,将字条一揉,揉成一个小纸团,说道:“这又没提手绢儿的事。”

  韩妈道:“七爷说,你瞧这个就知道哩。他不是说手绢,又说什么?”

  清秋顿一顿,说道:“是些不相干的话,说昨天到他家里去,他家招待不周,不要见怪。”

  韩妈不认识字,哪知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也就不复再问。

  清秋等她走了,把揉的那个纸团,重新打开,看了一看。心里一想,到西山去,来去要一天整的,骗着母亲说是去会同学,恐怕母亲不肯信,若是不去吧,又对燕西失了信。踌躇了好一会,竟不能决。但是盘算的结果,赴约的心事,究竟战胜了她怕事的念头。次日一早起来,就赶着梳头。梳好了头,又催着韩妈做饭。

  冷太太道:“你又忙什么,吃了饭要出去吗?”

  清秋道:“一个同学,邀我到她家里去练习算学。”

  冷太太见她如此说,也就不追问。一会儿吃了饭,清秋换了衣鞋,就要走。冷太太道:“你这孩子,有几件好衣服,就要把它穿坏了事。到同学家里去,何必穿这些好衣服?”

  清秋道:“你老人家都是这样想,有了衣服,留着不穿。可是到了后来,衣服不时新,又要把新的改着穿了。”

  冷太太道:“你要穿就穿起走罢,别说许多了。”

  清秋坐车到了公园,早见燕西的汽车,停在门口,清秋走进去,遥遥地就见燕西在树林底下的路上,徘徊瞻望。他一看见,连忙迎上前来。笑道:“你才来,我可饿极了。”

  清秋道:“你怎样饿极了?”

  燕西道:“我没吃饭,等着你来吃饭呢。”

  清秋道:“你早又不告诉我,我已经吃了饭了。”

  燕西道:“吃了饭吗?你陪我到大餐馆里去吃点东西,成不成?”

  清秋道:“我吃了饭来的,我怎样又吃得下?”

  燕西道:“我这是痴汉……”

  说时,连忙把话忍住了。清秋笑道:“你就说我是丫头也不要紧。我看你们府上的丫头,都花朵儿似的,恐怕我还比不上哩。”

  说着,对燕西抿嘴一笑。燕西笑道:“不用着急。也许将来有法子证明你这话不确。走罢,我们去吃点东西。”

  清秋道:“我实在是不要吃了,陪你去坐一会儿得了。”

  二人走到露台上,拣了一副座头。燕西便叫西崽递了菜牌子过来,转交给清秋看。清秋道:“我实在不吃。”

  燕西道:“不能吃,你就静坐在这里看我吗?”

  清秋道:“也罢,我吃一点果子冻。”

  燕西道:“不可,刚吃饱饭,不宜吃凉的。”

  于是叫西崽另送来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自己一面自吃大菜。菜都吃完了,西崽送了一碟果子冻上来。燕西刚拿了茶匙,将那块冻下的半片桃子一拨,只觉一个沸热的东西,按在手背上。低头看时,乃是清秋将喝咖啡的那个小茶匙伸了过来。她笑道:“刚才你不要我吃冷的,为什么你自己吃起冷的来?”

  燕西笑道:“吃西餐是不忌生冷的。但是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

  清秋道:“我也让你吃,你也让我吃,好不好?”

  燕西想了一想说道:“好,就是这样办。”

  于是将这碟果子冻,送到清秋面前。清秋道:“你的给我,你呢?”

  燕西道:“我只要一点儿,你吃剩下的给我罢。”

  清秋用小茶匙划着一半冻子,低着头笑道:“这样有钱的大少爷,又这样省钱,舍不得请人另吃一碟。”

  燕西笑道:“可不是。不但省钱,我还捡人的小便宜呢。”

  说时,在身上掏出一条手绢,向空中一扬。说道:“你瞧,这不是捡便宜来的呢?”

  清秋笑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你是怎样在我身上把手绢偷去的,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燕西道:“岂但手绢而已哉?”

  清秋见他话中有话,也不往下问,只是用那茶匙去翻果子冻,一点儿一点儿向嘴里送。约摸吃了一半,将碟子一推,笑道:“太凉了。”

  燕西见她将碟子推开,顺手一把就将碟子拿了放在面前。清秋笑道:“你真那么馋,把它拿下去罢。”

  燕西不答,带着笑,一会儿工夫,把两片桃子,半块冻子,一阵风似的吃下去了。抬手一看手表,已是一点了。便问清秋道:“我们到香山,还是到八大处?还是到汤山?”

  清秋道:“谁到汤山去?那是洗澡的地方,就是香山罢。”

  燕西会了饭账,和清秋同坐了汽车,出了西直门,直向香山而来。到了山脚,燕西扶着清秋下了汽车,燕西问道:“我们先到旅馆里去,还是先在山上玩玩?”

  清秋道:“我们既然是来逛山的,当然先逛山。”

  燕西道:“你不怕累吗?”

  清秋道:“我们在学校里也常跑着玩,这点儿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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