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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如莲说这几句话,自知太为刻毒,原拼着被他打个死活。哪知周七倒不和如莲生气,只自向惊寰骂道:“我们孩子护着你,是受了你的迷惑,早晚要从你身上飞了!我今天非要打你脚折胳膊断,回家去养十年伤,教你再迷惑人!你要说从今再不见我们孩子的面,我还许饶你!”

  说着又扑上前去,隔着如莲伸手要抓惊寰。惊寰吓得几乎喊起来,如莲见已闹得不可开交,就一头撞入周七怀里,哭叫道:“你要打他,先打死我!”

  也不知她娇弱身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把周七撞得退了两步。如莲哭闹着还怕惊寰没法脱身,便头抵着周七,口里喊起救人来。

  这时忽然从外面进来了人,入门瞧见这种乌乱情形,急得喊道:“你们是怎么了?”

  如莲听得是怜宝的声音,更长了胆子,便推开周七,仍把身子遮着惊寰,向怜宝叫道:“娘来救命,爹要打死人呀!”

  怜宝忙赶上前,将周七拉住问道:“你们怎……”

  如莲已抢着道:“我带客人上家来,爹说人家不是好人,要打死人家。这是什么规矩!骂我跟客人热,好,我一定如你们的意,我要再见客,我不是人!”

  说着眼珠一转,也不容怜宝说话,就又道:“说姓陆的不是好人,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我这就跟他断!”

  说着转脸向惊寰使个眼色,便向外推他道:“你不是好人,你给我走。不走还等打?”

  惊寰也自会意,便趁此儿走出。怜宝还拦着道:“陆少爷再坐一会,别理他,他是喝醉了。”

  惊寰顾不得答言,如莲却恨恨的道:“还坐着?再坐命就没了!”

  说着把惊寰推出门外,直送到楼梯。那周七还在屋里喊道:“姓陆的,你敢把我们孩子带了走!如莲你回来!”

  如莲在外面高应道:“我走?两只冻脚,往哪里走?从此咱算靠住了。”

  说着见惊寰已下了楼梯走出,便霍的翻身回来,到屋里向周七夷然一笑,才要坐下,忽又站起跑出外间,砰的一声把窗子开了,向楼下叫道:“姓陆的,别忘还当你的巡逻,巡逻!”

  屋里周七和怜宝二人都听不出她说这话是何意思,惊寰却暗自领略了,自己懊丧回家,再期后会不提。

  再说当时怜宝见周七卤莽闹出这样情形,又知如莲那种刚烈的脾气,惹恼了她,什么事当办得出来,说不定还要有个很热闹的下文。正自寻思抚慰的方法,哪知如莲从外面进来,脸上倒十分和蔼,好像气恼全消,居然还向周七和怜宝笑了笑,便坐在床上,脱下了镌花小漆皮鞋儿,随手向地下一丢,向后一仰,竟自闭眼睡去。周七见这光景,真是意想不到,只可瞧着怜宝发怔。

  怜宝也瞧着周七,咬牙发了一回恨,自想在如莲素日脾气上想来,料道她不能善罢干休,受了周七这样的气,居然不打不闹,绝非就能如此涵忍下去,定然从此要和家里怄上气了。她若真怄了气不去赚钱,从此就要断了财源,那可真不得了。不如赶快劝她回忆琴楼去,料道她不致怄气不去。因为她和那姓陆的只能在忆琴楼见面,在家里自然怯着周七不能来,只要我一劝她,她一定趁着坡儿回去。怜宝想得原是不错,哪知如莲因为连三并四的遇见拂逆的事,在忆琴楼是那样,到家里又是这样,想到惊寰为自己受的委屈,只觉心里一阵阵的刺疼。再前后一想,四面八方,全是魔难,惊寰已不能到忆琴楼去了,自己更不必去,竟把心肠缩得极窄,只去转那不好的念头。

  怜宝先瞧着周七,把嘴向门外一努,周七退出外间屋去。怜宝便坐到如莲身边,悄声骂道:“这是从哪里赶来的害人精,吃着喝着,还不老实,管他妈的闲账!这就又快轮着滚蛋了!”

  说完又摇撼着如莲的肩儿道:“孩子,你别生气,千不怨万不怨,只怨我一时不在家,这个该死的松王八就给我惹出祸来!孩子,你别介意他,他是混人。这回事就是你饶了他,我也不饶,这样还疯了他了!早晚我给你出气,孩子,起,洗洗脸,咱娘俩回忆琴楼,我还有话说呢。”

  说着又轻轻推她,如莲任她推撼,只作不闻。怜宝又劝说半天,还是照样。后来她倒似乎睡着,轻轻的发出鼾息来,怜宝明知她绝没睡着,仍自己说道:“好孩子,你也别太着迷,你爹虽是混蛋,他骂那姓陆的,也是为他不是好人,怕将来骗了你害了你。本来现在年轻的人,拆白党真太多。这姓陆的当初也不过为听玩艺儿,才跟你认识,没根没派,谁能看出准是好人坏人呢?你只看他脸子好,脾气柔和,可不足为凭。娘我是这里边滚出来的人了,年轻时候上过无数的当,这种拆白党全有些个特别手段,在娘们面前装得好着哩,到将来掉在他圈里,现出原形,立刻就不是他了。”

  说到这里,忽见如莲把杏眼一睁,一挺腰儿,就倏的坐起,看着怜宝道:“娘,娘,怎么您也这么说?”

  说着星眸一转,把手一拍,冷笑道:“哦,这全是一手儿事,我还糊涂着呢!这倒好办了。”

  说完又自睡倒。

  怜宝从周七二次回来,只听他说过陆惊寰是拆白党,并虚造了许多劣迹,却不曾把若愚设计的全局告诉怜宝,怜宝又不知道今昨两天忆琴楼内外所出的事,所以此间听了如莲的话,倒猜测不出缘故,便又接着说道:“孩子,你也想想,从你长大懂了人事,娘从来没管过你,现在你赚钱养家,娘更犯不上惹你不痛快。不过你爹既知道姓陆的根底,认准他不是好人,闹也是为你好,只于他不会办事,倒闹得你面子上下不去,算起来总不是歹意。孩子,要想开了,走了穿红,还有挂绿,难道除了姓陆的,世上就再找不着好男人?”

  如莲任她劝说,再不言语,怜宝真说得口干舌燥,劝到黄昏以后,知道不好办了,只可先托人到忆琴楼送信,说如莲在家里病倒,要歇上两天。好在班子里没使用押账,歇几天也无可那得。

  如莲却从此一直睡到半夜也不起身,怜宝没法,又怕她出了意外,就令周七到外间去睡,自己陪她睡在一床,也不敢睡沉了,耳里偶闻一些响声,就悚然坐起,只怕如莲趁她酣睡出什么故事。不想如莲这一觉直到翌日大清晨,居然起身下床,洗漱用饭和平常一样,也照样有说有笑,和周七还是照样亲热,仿佛已忘了昨天的事。怜宝也不敢再提,倒喜喜欢欢的过了一日。到黄昏过后,怜宝又有意无意的劝她回忆琴楼去,如莲却淡淡的道:“我先不去了。”

  怜宝惊愕道:“为什么?难道你还有气?”

  如莲笑道:“娘,你怎不明白?昨天教你们一说,我的心跟姓陆的冰凉了,可是他免不了缠我,不如我在家里歇些日,省得跟他见面,给他个日不见日疏。这里面的事您怎么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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