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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这一下真把我吓麻了脉,赶紧穿衣服下床,看看钟,幸喜还不到两点,草草地洗了脸,出去应酬他们几句,就跑到门口站了会,果然看见有三四个横眉竖眼的落道人,在巷里来回巡游,昨夜抢你帽子的人好像也在里面。我看这种情形,料着定是他们要跟你闹事,又不明白你只上我这里来过两趟,又没得罪人,怎会招了这么大的风。我也顾不得细想了,只怕你一步闯进来,吃了他们的亏。你一个少爷学生,哪禁得这个,要教他们沾一指头,再枪毙了他们也顺不了气。

  我一时没了主意,只站在门首怔着。后来一想不好,你只要进了胡同,他们一定动手,说不定地面巡捕也跟他们合着,那时我再长出八只手也护不住你。所以跑到巷口等你,想把你迎回去就没事了。哪知等得工夫太大,走路的人都远远的围着我看,我不好意思,才进鲜果铺去买纸烟,不想你正跑了来。看起来这忆琴楼你不能来了。”

  惊寰听完,急得筋都暴起,发急道:“这都是哪里的事?尽遇这些冤孽。忆琴楼不能来,我怎么见你?难道说咱们就这样让他们搅散了?他们搅得我不能见你,我也活不了,不如跟他们拼了这条命!”

  说着就要往回跑去,如莲忙横身挡住,道:“你拼死,跟他们不值得。”

  说完又拉惊寰照旧向前走,惊寰扭着脖子道:“不拼命怎成?眼睁我以后就见不了你。”

  如莲把手里才买的纸烟抽出一支,递给惊寰,替他划火柴点着,忽地一顿小脚,笑道:“好傻好傻,你怎只一条心眼?我不是卖给忆琴楼的,不许离开这里么?这里你不能来,我不会挪到别处去?再说我下窑子是为你,没有你来,我还下什么窑子?这处不好上那处,要是全不好,我还许蹲在家里专等你呢!”

  惊寰听了心里才略觉开展。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惊寰道:“忆琴楼去不得,咱们这是往哪里?”

  如莲道:“哪里去?上我家里去。拐过角去,咱就雇车。”

  惊寰问道:“家里方便么?你娘不是正在家?”

  如莲笑道:“岂止娘在家,还有个爹呢!回家就把他们全打发出去。咱们又没事背人,有什么不方便?全吃着我喝着我,谁敢管我的事。”

  惊寰听了不语。

  这时路上正停着两辆洋车,如莲便唤过说了地址,两人坐上去,便跑起来,不大工夫已经到了。惊寰下了车,望着那一间小楼叹息道:“这地方我也有四个月没来了,想起当初天天来这儿巡逻,连这间楼上下一共多少层砖,我都数过一百多遍了,想不到今天我同你一块儿又进这门。”

  如莲也叹了一声,接着又向他一笑,随将身靠他肩膀道:“这会儿用不着你叹古悲今,快进去吧!”

  说着伸手把门推开,向惊寰笑着一点头儿,自己先走进去,惊寰也挨身随入。两个人慢慢走上楼梯,如莲悄声道:“我这爹许正在家,他是个粗人,他不理你,你也不必理他。”

  惊寰点头答应,便同走入。

  如莲才一推门,只闻得烟气扑鼻,暖气扑面。向屋中看,却不见有人,低头瞧,才见周七正蹲在屋角,守着一个炭炉,在那里熬鸦片烟。如莲便拉着惊寰走入,向周七道:“爹,您没出门?娘在家么?”

  那周七正被火烤得冒着腾腾大汗,筋暴面红,见如莲拉着个风流少年进来,便瞪着大眼向惊寰看,更显出十分凶相,惊寰不禁吓得心里乱跳。周七眼瞪着惊寰,嘴里却答应如莲道:“她没在家,被黎老姑邀去打牌了。”

  如莲一面拉着惊寰走进里间,一面含笑叫道:“爹,您燃着炉子,给我们炖一壶茶。”

  半晌才听周七哼着答应了一声。

  惊寰走进屋里,见这间小屋虽不格局,但是什物堆得满满的,又有许多东西不合派头,看着很觉可笑。如莲见惊寰向四下观看,便笑道:“你瞧我们,不像个穷人乍富的?我娘这是有了钱,见什么爱什么,弄成这种样子,我也不管。你看鱼缸竟盛着头油,破鞋都摆在钟罩上。你屈尊些,别嫌不干净。”

  惊寰才鼓着嘴要说话,如莲已推他坐在床上,笑道:“你不嫌,我知道。就是鸡窝你也能住半年,是不是?干什么又撅嘴?”

  说着就偎在惊寰身旁,诉说忆琴楼和罗九的事。说了半天,还不见端茶进来。如莲隔帘叫道:“爹,茶得了么?得了说一声,我去拿。”

  连说了两遍,还不闻外间答应。

  如莲才要走出去看,不想门口一阵风声,接着只见门帘飕的一声抖起来多高,那高大的周七已像凶神似的叉着腰站在门前,那门帘却落到他背后。惊寰和如莲都出于不意,全大吃一惊。只见周七瞪圆了那鲜红的眼睛,好像野狗吃了死人,十分凶得可怕,却只空向惊寰瞪着眼不说话。如莲看他神气不好,知道要出祸事,怕与惊寰不利,又恨周七粗卤无礼,不由倏然白了脸,颤声道:“爹,您是……”

  那周七已拍着门框跳着闹道:“我问来的这个是什么东西!教我给端茶?我是你妈的窑子大茶壶!”

  如莲忙接口道:“您不愿意端就别端,何必这样!”

  周七又跳道:“我伺候得着么?”

  如莲倒沉下气冷笑道:“您不伺候不要紧,我伺候。谁教我是干这个的呢?可别忘了我赚钱不是为自己,一家人都跟着吃!”

  周七却不答应她的腔,又骂道:“他妈的,花钱是在窑子里花,到我家里充不着大爷!”

  说着又凑进一步,面对着惊寰喊道:“你这东西是姓陆不是?我早知道你是窑皮,专在窑子里撞骗,居然闹到我们孩子头上来了!你是想拐带潜逃,不然有钱不会在窑子里花,跑到我家里来商量什么?鬼鬼祟祟还有好事?孩子就是我们的摇钱树,你想动我们命根子,我跟你有死有活!”

  说着就伸拳缩臂的作出要打人的姿势。惊寰见他那副凶相,已吓得瘫在床上,哪还说得出话,只翻眼望着如莲。

  如莲又急又气,咬咬银牙把心一横,拼着要与周七拼命。就移身插在周七和惊寰中间,面向周七竖起柳眉大声道:“您是诚心怎么着?我既干这个,有好花钱的就许让人家进良房,怕看这个就别吃这碗饭!不是我把您请来跟我现世,是您自己奔了来。您要不痛快,发牢骚,就简直说话,跟人家客人闹什么?要是吃鱼嫌腥,就离开鱼市。要是怕丢脸,这些日吃冯家的饭,哪一顿都臊气,起头儿就不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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