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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原来陶如飞此次回省,在前一回书中曾经交代过的,他本在外间驻防,所以将家眷送回省城。此番因为方钧在湖南一带累获胜仗,南军渐渐不支,陶旅长深恐兵力不敷,特的电调陶如飞的一营军队前去襄助。陶如飞得了这个电报,心中虽是不愿,却又不敢违拗,只得将本营军队一齐开赴战地,顺道向家里走一走,至于军队却驻在城外。当时见了兰芬,遂将这话一一告诉他。兰芬也老大吃了一惊,念及夫妻之情,好像陶如飞此去就没有生还指望一般,不由簌簌的流下泪来。

  陶如飞也觉得心里十分懊丧,勉强笑着,问他母亲还好。兰芬便将母亲连日发肝胃气痛,目下方才稍稍痊愈的话告诉他。陶如飞听了,随即大踏步向他母亲房里走去。兰芬此时一眼已看见赛姑不在自己房里,知道他定然躲向婆婆身边去了,复行拦着陶如飞笑道:“你且缓着,在路上给你劫来的那个林小姐,此时在婆婆那里呢,固然他不愿意同你相见。而且你在先也说过的,无论林小姐在甚么地方,你断断不同他会面。你忽然冒冒失失跑得进去,又该叫人家怪你。让我先去安置了他,你再行进房也不为迟。”

  陶如飞惊问道:“怎么你们到省也有这些日子了,如何还不将这林小姐送回家去,老留住在我们家里干什么?”

  兰芬笑道:“等待你说呢,我同婆婆一到了省城,便命人去打探他父母居址,早经送他回了公馆了。今天因为婆婆思念着他,特地接他来走走。我的母亲他们以及芷妹妹都同这林小姐会见过了。”

  陶如飞将舌头伸了伸,笑道:“送他回去不打紧,倘若他父母问起他来,说为甚么被人劫了去,若是他再一五一十告诉他的父母,一时虽然未必同我闹起交涉,然而我以后拿甚么面目去见别人?”

  兰芬笑道:“这个你放心罢,我们都布置好了,告诉他的父母,都说是被别的强盗抢劫,在路上遇见你的军队,好容易将他救得下来。目下他的眷属不但不恨你,而且感激你到了万分。好在林小姐都肯听我们的话,回家以后一点风声都不曾露出来。可惜你在省没有多少日子耽搁,不然他的父亲一定是要请你,亲来道谢呢!不瞒你说,在这几天头里,他家早曾打发女仆,拿着大红帖子来请我们婆媳,婆婆因为身子不好,推辞着不曾前去。那一天单是我在他府上打扰了一个整天哩。”

  陶如飞笑道:“惭愧惭愧,真是十分侥幸!这总算贤妻的功劳,替我弥缝得一丝不露。既是这样说法,我倒少不得要亲自去见见林小姐,向他道一道谢才是道理。”

  兰芬连连摇手笑道:“这个尽可不必。林小姐为人,年轻脸嫩,最怕同男人家接洽。你没的去触恼了他,反是不好。还等我去安置了他,方才妥帖。”

  兰芬说着,便紧紧跨了几步,先行向陶老夫人房里走来。抬头四面望了望,只不看见赛姑身影,刚待开口要问,陶老夫人笑着说道:“你想是要问我那干女儿的踪迹么?适才他告诉我,说是听见外边传话进来,如飞已经到家了,他羞怯怯的不肯同他见面,便行向我告辞,同他带来的那个小婢业已打从甬道里出门,上轿回去的了。如飞果然抵省不成,他好好驻防在那里,怎生能够转回来走走?”

  兰芬听见赛姑已走,兀自闷闷不乐,然而事已如此,也只得罢休。又听见陶老夫人向自家问话,刚待答应,早见陶如飞已走近房门外面,不住探头探脑的向里边张望。兰芬笑道:“你进来罢,林小姐业已回去了。”

  陶如飞方才含笑进房,坐下来便将自家军队开赴战地的话告诉母亲。陶老夫人听了,也觉得十分吃吓,说道:“好好的驻防罢咧,怎么又叫你到那打仗地方去了?你几时又真个同人家打过仗的?吃这碗军务的饭,也叫做身不由己。我也没有别的指望你,只指望你马到成功,早早回来同我们相见。”

  说毕也就哽咽起来。陶如飞笑道:“这一回战事委实利害,至于母亲说的‘马到成功’这句话,还不能十分把稳。但愿托民国的洪福,以及祖宗的庇佑,能够安安稳稳回来,那可就侥幸得很了。”

  又问道:“我的兄弟久安呢,怎么不曾见他影子?”

  陶老夫人叹道:“你的兄弟,自从我们家眷到省之后,不曾隔了多少日子,他说是同着几个朋友向福建一带地方去运动北边军队。去的日子已是好久了,还不曾接着他一封平安家信,我近来也甚替他悬心的很。我年近古稀,只生得你们弟兄二人,一个是做了营长,动不动就要同人家开战,炮子是没有眼睛的,生命也就十分危险了。他好端端的坐在家里罢咧,又去充甚么好汉,做那些冒险的事,万一被人家看出破绽,又同他的性命大有妨碍,你叫我如何一天能将这条肠子放得下来?”

  老人家说到这里格外哽咽得难受。

  陶如飞笑道:“母亲放心,兄弟这番往赴福建,原是最秘密的勾当,轻易没有人能以看得出来。万一能建了这次功业,将来少不得也有个发迹日子。如今的时势,少年人都要有点冒险性质才好,若是一味的贪图安逸,怎生骗得功名到手呢?”

  陶老夫人点点头,不住的拿手巾擦抹眼泪,良久又说道:“你一路上风尘辛苦,还该叫他们替你预备晚膳,吃饱了也要早早安睡。你们夫妻俩阔别也好久了,谁没有几句体己话儿讲说讲说?你同媳妇进房去罢,让我也好生歇一歇儿。”

  陶如飞含笑答应,少不得随着兰芬进入自家房里,灯边款洽,被底温存。在陶如飞离家日久,自然觉得“琴瑟之好”

  远别胜于新婚。无如兰芬因为心里恼着赛姑今日情事,又恨他适才不别而行,不无十分懊恼,对着自己丈夫只是懒懒的不大愿意去招揽他。陶如飞平时本来畏惧兰芬,却也不敢疑惑他别有事故。一宵无话,到了次日清晨,陶如飞因为军情紧急,万万不能延缓,立即辞了老母,出城率领兵队一直向湖南进发。不曾隔了半月光景,家里接二连三的便接到他失败的信息,只急得陶老夫人惶骇无主,除得在神佛前焚香祷告,默佑他儿子平安无恙以外,又日日求签问卜,探听吉凶。

  在这个当儿,可巧宗久安同赵珏在福建事发被捕,急急的逃回广东,赵珏便在陶公馆里权且住下。后来宗久安又知道赵珏同北边营长方钧至好,因此便想邀约他到湖南去运动方钧,将这番话告诉了陶老夫人。兰芬虽然不甚怜惜陶如飞,然而一念及夫妻之情,毕竟不忍心坐视他濒于危地。婆媳两人暗地商议,除得恳求赵珏亲临战地,却也别无良策。赵珏被宗久安强迫不过,虽亲自答应,论他心理,此次赴粤固是避祸,也想同林赛姑相会一面。知道赛姑与宗久安嫂子最相投契,却好借这事情作他同赛姑相见的交换条件。兰芬心中明知道赛姑是个男子,便让他见一见赵珏原自不妨,一口便在宗久安面前允许了。

  且说赛姑自从醉心缪芷芬之后,将爱慕兰芬心肠渐渐冷淡,轻易并不向兰芬处走动,怕兰芬同自己絮聒,坐在家里,只日日盼望芷芬那里打发人来接他。谁知芷芬原是小孩子家的见识,初次同赛姑会面,原爱赛姑容貌生得美好,性情又同自己投契得来,所以觉得十分亲密。及至当日回家之后,他早又将这件事置诸脑后,绝口不提了。只急得个赛姑晨占鹊喜,夕卜灯花,左思右想,深恐芷芬年轻面嫩,不好意思催迫父母来接自家前去,一时又咬牙切齿,怨恨芷芬太无情义。其实这都是赛姑一相情愿的见解,你爱慕芷芬的心,却不曾怀着好意,思量联络他做个闺房密友;至于芷芬他确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郎,他又猜不出你是乔装的男子,他爱接你就来接你,不爱接你也只得罢休。你的心事他如何能体贴得到呢?后来又过了好些时,赛姑只是没有同芷芬会见的机会,兀自设法,暗念除得再同兰芬去联络一气,断断不能遂自己心愿。于是又向他祖母请求,要到陶老夫人那边去盘桓几时。林氏强他不过,只得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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