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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第十二回 谒岳丈林耀华拒婚 请救兵赵璧如就道

  赵珏听到此处,方才将心上一块石头轻轻放落,重又笑问道:“这又奇了,令兄既将林小姐劫来,何以不能遂其所欲?其中情节大是可疑。宗大哥若不以外人见待,何妨将这其中缘故细细一谈呢。”

  宗久安笑问道:“赵大哥殷殷垂问这林家小姐,是否同这小姐有些瓜葛?”

  赵珏猛不防被他问着这一句话,确中心病,不由脸上一红,幸喜残灯不明,尚不至被宗久安瞧破,疾忙掩饰说道:“宗兄又来多疑了,我同这林家小姐素昧平生,哪里会有瓜葛?只不过因为他是我们本省的人,他父亲先前做过省里议员,也是人人知道的。忽然从路途之间出了此事,听来觉得很有趣味,所以向宗兄问得一问。”

  宗久安笑道:“既如此说,可以不消瞒得吾兄了。家兄自幼天性懦弱,父亲见背之后,全是家母教育成人。家母对于愚弟兄们严厉非常,愚弟兄亦颇能自尽孝道。家兄一营填防新塘之时,所有家眷人等在三日之前便已拔队前走,约定了船泊妙音河岸旁等候家兄。家兄因为久蒙陶军长眷爱,此次远发,那些同僚的军官不无逐日的预备酒宴替家兄饯行,因此少有耽搁。偏生便在广州火车上遇见了林家小姐,心中遂动了一点爱慕之情。后来又知道他也是官眷,家兄业已娶过妻室的人,便是想同那边提议婚姻,知道也无济于事,所以只是在火车里行止不安,寝食俱废。嵇夷白原是同家兄一路走的,猜出家兄的用心,因此替设计策,等待到石龙镇时候,假以护卫为名,已将客寓里的情形一一看在眼里,当夜便差遣了两名卫队。

  嵇夷白也结束齐整,轻轻的破户而入,将林小姐背负出来。一经得手之后,好在石龙镇离妙音河本不甚远,家兄一干人便连夜的奔到妙音河上了兵船,立即开行。这件事当时家母同我们都不得而知,见这女子上船,深以为异,当即向家兄询问。家兄百般支吾,说是在虎门一带买的人家女孩子,将他带回来做妾的。可怪那小姐并不啼哭,只顾张着眼四面瞧看。其时我的母亲只不过嗔责家兄年纪尚轻,不应该糟蹋人家子女,把来做妾。倒是家嫂听见这话,十分恼怒,立刻同家兄开起谈判,大起酸风,吓得家兄缩着头躲在一旁,不敢开口。那林小姐看出这种情形,他猛的走至家母身旁,跪下来叙述他在石龙镇被劫的一番缘由,侃侃而谈,并无畏怯之色。”

  赵珏听到这里,将手掌一拍笑说道:“妙呀,毕竟曾经当过女学生的,其举止动静,与寻常女子不同。此事若在别人,除得一死之外,更无别法了。他竟会这样有胆有智,真使我们一班男人家倒地百拜。以后的事你也不须说了,定然令堂老太太不许令兄纳这小姐为妾,以至令兄大失所望了。”

  宗久安笑道:“赵大哥真是明见万里。家母听见那小姐的话,好生愤怒,旋即将家兄唤至面前,痛痛的责备了一顿。依家母意见,还要押着将船开回,送这小姐再返石龙镇交给他的父母。那时候我就发了些议论,说林小姐的家眷在石龙镇,不过暂时停歇,火车一行,他们定然赶赴省里去了,便是送小姐回去,也怕徒劳往返。好在这小姐的父亲也在省里当着差事,随后看有机会再行送小姐回府罢。家母深以为然,便将这小姐留在身边,看待得十分亲热。一直等待抵了新塘以后,军营驻扎下来,寻好了公馆,家母还怕林小姐不乐同老年人周旋,各事受了委曲,于是将家兄撵在营里住宿,命林小姐同家嫂在一个房间里欵洽。说也奇怪,家嫂性情,最是一个不能容物的人,不知何以见了林小姐非常亲爱。我未曾动身之前,只见他们两人形影不离,偎肩握手,任是亲姊妹也没有那样温存体贴。有时候家兄想回房暂歇,都被家嫂撵逐出来,说有林小姐在房,不便留他别生枝节。可怜家兄千方百计想出法子来将林小姐劫得到手,转白望着家嫂同他亲热,自己想同林小姐说句话儿也不容他有这奢望,岂非徒耽了恶名,毫无实惠吗!

  “还有一件事更叫人委决不下。当初林小姐来时,还时时刻刻的想着父母,巴不得家母立刻遣人送他到省。讵料自从同家嫂联络以后,他不但不思念家人,及至听见家母有送他回去的消息,转有些留恋家嫂,不忍别去。所以由去年残冬以至今日,林小姐简直没有离去舍间的意思,岂非怪事!兄弟时常还说着笑话儿,林小姐幸喜是个女流,虽然同家嫂这样恩爱,尚没有人疑惑他们别有暧昧。然而窥测他们两人耳髩厮磨的形态,虽寻常人家夫妇还及不来他们的情好。此刻家嫂只多着家兄一人,会面时就同他赌气,家兄也说不出来的苦楚。这也叫做自作自受了。”

  赵珏益发高兴,笑得拢不起嘴来,说道:“天下的事,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道理。男女相悦,固是常事,然而两女相悦的情形,也有时候种种出人意料。这林小姐也是前生缘法,不但令嫂同他分折不开,就以舍妹而论,当初同林小姐交好的时候,不是也同令嫂一般,成日成夜价在一处谈笑,几乎没有半刻功夫可以离得。”

  宗久安按着笑道:“赵大哥说话,我早觉得有些藏头露尾。若非林小姐同大哥这边有些瓜葛,料想不应如此关切,此刻大哥言语之间可是流露出来了。林小姐既然同令妹如此亲爱,可想大哥对于林小姐一定有特别感情,对此名姝,断无不存爱慕之理。大哥先前还同弟一味支吾,可想不肯以知己见待了。”

  赵珏因为林赛姑虽陷险境,尚未失身,非常高兴,一时说话不及检点,无心中将认识赛姑之事全行呈露,经宗久安蓦然一问,不禁羞惭满面,连连拱手说道:“实不敢欺瞒吾兄,林小姐在家乡时候,曾经同舍妹在一处学校里求学,彼此情致尚称亲密,不时的也常向舍间走动。舍妹前天听见林小姐被劫消息,十分哀感,屡次逼着兄弟向宗大哥询问。至论弟与林小姐,实无别的关系,吾兄切勿多疑。”

  宗久安也只付之一笑。两人谈得许久,不由都有些困倦,觉得天色已是将近破晓,大家和衣睡倒。

  一梦沉沉,一直睡至第二天红日东升方才起床梳洗。这时候赵珏一眼看见大门外面有一个人将头向里边伸得一伸,吃了一惊,正待查问,那人慌忙说道:“少爷还在这里呢,家里小姐分付小的过来告诉少爷一句,昨天营里拘获的那个姓武的党人,于清晨时候业已在校场枪毙。小姐同太太很不放心少爷,命家人过来叮嘱少爷就赶紧离了此地,向广东去躲一躲罢,不可再回家去招惹外人耳目。这是一百元钞票,太太交给少爷在路上使用的。”

  说着便从身边掏出一叠钞票递在赵珏手里。赵珏猛然听见武星斋枪毙,觉得一个活鲜鲜的人,不多几日还在一处吃酒谈笑,转瞬之间已成异物,不由呆呆的出了一会神。良久方才望着那人说道:“你回去禀明太太同小姐,说我就依着太太分付,若得了机会,立刻就往赴广东,叫太太同小姐不用悬念我。我到广东一有了下落,立即写信回家,家里有甚么事故可以随时告我。”

  那个家人垂手答应了几个是,旋即出门匆匆走了。此处赵珏便同宗久安谈及武星斋的事迹,宗久安冷笑了一声只不开口。赵珏当晚便同宗久安商议,准备连夜的偷赴广东,去投奔他哥子陶如飞那里权时歇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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