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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他母亲湛氏不耐夜坐,已经入寝,他便向妹子房里行去。早见他妹子珠泪纵横,支颐无语,一见了赵珏,哭着说道:“我说的话如何?果然林小姐竟遇此变,这时候还不知道他有无性命。料想他的祖母及他的母亲,只知道路遇强徒,谁料这种罪大恶极的举动,居然出自文明军长!这件事哥子你看怎样办法呢?”

  说罢珠泪纵横,哽咽得十分难受。赵珏忍着泪说道:“这有甚么办法,依我的主见,连夜的发一纸电报给他父亲,他自然会向那陶营长提起诉讼。唉,我只怕就使这样做去已嫌迟了,他一个女孩子家,能有多大抵抗力量,少不得已经顺从了那姓陶的。白璧微瑕,任是救得出来,我这段婚姻将来如何能达美满目的?哎呀,姓陶的你这奴才,可算葬送我半生幸福了!”

  赵珏越说越气,顿得那脚如雷价响。赵瑜又道:“一定说是林小姐失身匪人,那是没有的事,做妹子的可以替他担得起保证。但是既不从他们,自家性命必然难保,我不信一个千娇百媚的林小姐,老天竟如此草草结局他不成?至于哥哥说是发电报给他家里,事关重大,我们究竟不曾眼见,也未可过于草率。最好哥哥明天去访一访那姓宗的,他同陶营长既是弟兄,其中内容他必然知道详细,不比那武星斋浑头浑脑,总说得明白些。”

  赵珏叹道:“问武星斋也是一样,问宗久安也是一样,我料这时候那林家小姐必定同陶营长成了眷属了。你是最明白的人,万一林小姐果是不肯屈身相从,他陷在他们营里已经有好多日子了,如何宗久安他们并不提及他的死信?要晓得既然做了一个女郎,惜命则失身,全身则损命,断没有两全的道理。”

  赵瑜连连摇头道:“哥哥倒不可小觑了林家小姐,林小姐万一不死,将来我能保他依然是清白之躬,明天你依我这主意,去问一问姓宗的断然不错。”

  赵珏此时也没有别法可想,只得答应了。

  这一夜,他兄妹二人为着一个赛姑,真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第二天湛氏也知道这个消息,只吓得索索的抖,说:“像林小姐这般娇弱的身躯,如何禁得住强暴?定然是凶多吉少。”

  赵珏听见他母亲的话,益发着急,匆匆盥洗已毕,真个向明星客栈去访宗久安询问信息。刚刚走得有两条街巷,他只顾埋着头迈开大步,猛不防远远的看见一簇人靴声秃秃而来。几十名兵队,各荷着快枪,后面一个军官打扮,高高的骑在马上,解着一个犯人,尚穿的平时衣服,颈间系着一条铁索,直向督军署里而去。原来骑在马上的正是詹占梅,锁的人是武星斋,却不曾见有宗久安影子,登时吃了一吓,忙将身子向人丛里一躲。幸喜那个詹占梅并不曾看见自己。赵珏这时候哪里还敢到明星栈去呢,立即折转身躯向家里飞跑。不曾走了几步,忽的斜刺里跳出一个人来,将赵珏衣带一扯,赵珏仔细一看,知是宗久安,彼此会意,拣了一个僻净所在。赵珏问道:“你们事体怎么了?我说那姓詹的不是好人,省里像这样假装侦探破获秘密党案的也不知多少。如今武大哥果然被他捞获去了!事不宜迟,我们还须想一个法子去救他一救才好。”

  宗久安笑道:“赵大哥你还忙着救人呢,你的性命尚且十分危险!你不知道适才已有许多军士到府上搜查过了,我得了这样消息,所以特的到你府门外边打探打探,知道你已出门,算是幸逃罗网。我又深恐你冒冒失失再跑回家,决计迎着你而来。我们第一要筹划一个自全之策,至于姓武的性情粗忽,心术强悍,也不是个好人。我方且懊悔同他合伙,转误了大事。譬如前日初遇这姓詹的,我也留心防备,深怕落入圈套。他转独行其是,怪我多疑。这种蠢才,不是自寻死路吗!他至远便在早晚枪毙,我们也不去理他。只是你我第一件,不能再住客栈,他捉住武星斋之后,正不用逼取他的口供,我们踪迹那姓詹的还不是瞭如指掌!可想你我都在捉拿之列。我原想赶紧偷出福建,不过因为目前风声正紧,急切不能露人耳目,须得躲过几天,等他们松懈下来,然后遄返广东,再图大举。只是兄弟在贵省这边,人地生疏,除得客栈,急切寻觅不出一所地址暂避一避,难得赵大哥也牵涉到我们这一案里,少不得转要仰藉大力,谋出万全。”

  赵珏此时甚是懊恼,暗想,无故的遇见这两人,转弄得我有家难奔。看这宗久安口气,姓武的遇难,他却非常趁愿,全无一点同事的情分,难不成既然做了一个党人,心术就该变得如此恶毒么。他又逼着我去寻觅避捕所在,只是哪一处地址方好呢?赵珏良久不曾开口,想了好一会,方才说道:“舍间断然回去不得了,我倒有一个友人家里可以暂住,不如同宗大哥权且向那里去躲一躲再说。”

  宗久安听了大喜,两人不敢再向大街上走动,只穿过几条僻巷,果然到了一处,只有小小的三户瓦屋,双扉虚掩,门外倒有两三个小孩子在那里嬉闹。赵珏向那小孩子问道:“你的母亲在屋里么?”

  刚问了一句,门里早走出一个少妇过来,笑问道:“原来是赵大少爷,今天怎生到这地方来走走?”

  赵珏向他摇了摇头,一手便将宗久安扯入屋里,彼此坐下来。赵珏先向那妇人说道:“我有句不近情理的话想同你商议,不知道你还允许不允许?”

  那妇人笑道:“哎呀,一切承大少爷的情,在京里替他父亲谋了事,还巴巴的捎带家信回来。穷人家也没有酬报大少爷的去处,大少爷有甚么事只管分付,断断不敢违拗的。”

  赵珏方才说道:“因为我这朋友想在府上暂住几日,你可将左首这一个房间收拾收拾,我还要在此陪一陪他。至于房金随后当加倍奉送。”

  那妇人笑道:“这算甚么呢,但是房屋窄狭,又不洁净,累大少爷同这位先生在此受了委屈,心里实在不安。”

  赵珏道:“你也不必同我们客气,你这房屋不好也是实话,但是我们是愿意来的,便受些委屈也不怪你。”

  那妇人听见这话方才笑了一笑,当真收拾屋子去了。

  此处宗久安方才向赵珏询问这妇人名姓。赵珏笑道:“他丈夫姓郝,名字叫做郝龙,去年曾同我一路到京城去的,他在京城里有了事干,托我代他带过家信。论理那时候我便差遣一名家人,原可以将那信函交给他。我偏生因为闲着无事,特地亲自送得过来,不料转因此认识这一处地址,做我们今日避难之所。这地方你尽管放心,任是他们再会寻获,也寻获不到这没有人烟的所在。”

  这一天赵珏虽然同宗久安住在郝龙家里,心里总放不下自家今日早间的事,一直挨到夜深人静,方才悄悄偷向自己家里走得一走。湛氏一见了赵珏的面,便埋怨他“为甚在外间交结匪人,几乎闹出大乱子来。万一当时你竟被他们营里擒获而去,叫我如何是好?”

  赵珏笑道:“母亲放心,儿子虽然误同那些人来往,却是没有谋叛实迹,道不得督署里便将我当做奸细看待。但是既已涉入这重嫌疑,如今世界上,哪里还有皂白?儿子也断不能再安居本省。今早得着这样消息,权在郝龙家里暂避。此番回家拟禀明母亲,儿子想随那个姓宗的到广东去走一走,若是广东有机会可图,儿子也想替国民出一出力,终不能便老死牖下一世不成。至于母亲说姓宗的那些人便是匪类,这话未免觉得同北京政府里一样口气。他们南北两家既处于对峙地步,自然你说我是‘谋乱’,我也说你是‘造反’,总看彼此势力如何。势力雄伟的便可以占着优胜。”

  说着又向赵瑜笑道:“妹妹看我这话讲的还是不是?”

  赵瑜也笑道:“话虽如此,然而我们毕竟在北边势力之下,哥子不曾看见今日早间营里那些人的声势呢,若不是我折辨得明白,几乎将我也捕捉而去。哥子既然定了主意往赴广东,事不宜迟,省里不宜再行耽搁。可想这时候他们还是侦骑四出,拟得着哥子去邀功呢。”

  赵珏点头说道:“妹妹所论正合愚意。我的行李此刻便着人同我送至郝龙那里,一得了机会,便行就道,不再回家替母亲辞行了。”

  说完便喊过一个家人,匆匆的将自家行李收拾齐整。赵珏别了湛氏同赵瑜,仍然同宗久安住在一处。

  郝龙的妇人倒也十分殷勤,送茶送水忙个不住。其时已交三鼓,赵珏催郝龙的妇人去睡,自家便同宗久安抵足而眠。彼此都有心事的人,刚合上眼,重又惊醒,翻来覆去只是不能睡熟。赵珏一咕噜翻身坐起,重行将案上短灯剔得明亮,摇摇宗久安说道:“大家睡不沉着,不如坐起来谈谈,消遣长夜罢。”

  宗久安也是唉声叹气,勉强和衣而坐,向赵珏说道:“我们是奉着命令来此干事,今遭此祸,死而无怨。惟无辜的累及赵兄,心里十分抱歉,此番回粤,万一晤及家兄,当思图报。”

  赵珏听见宗久安提及他哥子的话,不禁又触起赛姑陷身虎窟,借此趁便问道:“说起来,令兄掌握兵权,可想是极文明的了。前天据武星斋口气,未免有些诬蔑令兄,我听着很有些替令兄不平。”

  宗久安此刻沉吟了半晌,重行仰着头向赵珏说道:“论理家兄这件勾当,很有损军人名誉,本不当替他逢人传说。但是赵大哥又非他人可比,如今可算是一家的人了,便将这事情形告诉了你,料想也不妨事。其实家兄为人,不过年少气浮,遇事有些随心所欲,身边若得一二个正人君子辅着他,未尝不可以勉循正轨。无如他面前有位书记姓嵇,表字夷白,那人最工心计,凡事都是他怂恿家兄任性去干,石龙镇装做盗匪,劫出林家这位小姐,全是他的主张。最可笑的,家兄虽然将这小姐劫来,仍是徒有虚名,毫无实惠。论他此时心理,未尝不悔自家做事卤莽哩。”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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