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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闲言休叙。且说朱成谦先前虽在明似珠那里,见过云麟好几面,他其时境况,却甚艰窘,迥非现在衣服丽都可比。无怪云麟和他遇着,不能认得了。但他怎样就会得意,不阅下文,诸君如何能明白其中原委。原来成谦自受了似珠委托之后,赶回来代他布置一切,满意想多赚几文。讵料似珠行至半途,所有赀财,悉被冯大拐逃而去。他这时且自顾不暇,那成谦的欲望,不由而然的便成了镜花水月了。惟成谦既受了这场打击,非但日后无所依赖,即目前生活,亦且难以支持。可怜他到处奔波,不是今日找张三,就是明天寻李四。一言概括,无非借贷度日罢咧。偏生在这个当儿,遇着一位救星,对于他却大大的帮助。他得了这宗接济,才能够一洗贫寒。这救星是谁?虽上文未曾提及此人,然而在本回书中,到不能不标明其姓氏。此人姓朱名六奇,是成谦一个从堂兄弟。他为人到很机警,可惜不务正业,早年即飘泊江湖,死活存亡,杳无消息。此次忽挟重赀回里,来访成谦。成谦遇这意外遭逢,自然是喜从天降,当下六奇向他问道:“成哥,我和你多年不见,你为何穷困如斯?”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天老爷不肯把日子给我过,教我怎生说法呢。”

  遂将历年经过的各种情形,直言无隐。六奇道:“你这话说错了。如今是什么时代,不靠自家的本领去做事,一味的马马虎虎,随遇而安,恐怕就没有饭吃了哇。老实说,像你这样为人,当然在天演淘汰之列。并非我有意责备你,你试看今日世界上,那一班轰轰烈烈的,谁不是有点作为。即以我而言,凭着赤手空拳,能在外混十几个年头,不是自吹却也很不容易。然而我尚不敢自大,还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心谨慎,生恐得罪他人。何况……你将来果想出头,只须将那些大人先生们,拍得舒服非常,不患没有事干。我还有一句话嘱咐你,凡遇着弄钱的机会,切切莫问良心,须知一问良心,那金钱便弄不到手。”

  成谦道:“老弟所言,深得处世秘诀,我当铭诸心版。不过目前之急,怎样救法呢?”

  六奇道:“好在我此次回来,薄有积蓄,你且先拿几十元去,添补些衣服,和每日需用的东西。”

  说着,遂从身边取出钞票若干张,递给成谦手内。成谦接了那一大搭钞票,如同见着好友一般,先前是苦脸愁眉,到此直心花怒放,忙笑对六奇道:“我尚不曾替你洗尘,却反生受你的厚馈,似乎于情理上不合。”

  六奇道:“自家手足,还用那些客套做甚?”

  成谦道:“既承老弟体贴,敢不从命。但是今天晚上,拟欲屈留小酌。我也不办什么筵席,只随意买点酒菜,不知老弟可肯赏脸不肯?”

  六奇道:“照这说法我不扰你,到像我和你生疏似的。罢罢罢,就在此扰你一顿,看你还有甚话讲。”

  成谦见六奇许可,也就笑着说道:“这样才好。”

  登时便叫人上街买了好些酒菜,到了夜晚,他两人开怀畅饮,直吃得酩酊大醉,六奇始行回寓。第二天清早,成谦才起,六奇那边,已着人送上二百块洋钱,给他好好度日。他得着这笔巨款,不由的感激涕零,除将那宿债偿还,又重行租了一所房屋,仍然行他的医道。说也奇怪,他先前悬壶于市,药箱里老鼠,如同跑马一般。这会儿泰运已交,每天到有好几家请他去诊病。论他的生意,比从前可算不坏了。谁知他又异想天开,觉得我既想人金钱,焉有不前去俯就之理。所以人家请他看过一次的,他也不等人家再请,第二天便跑上门来。甚至人家拒绝于他,他也毫不为耻。因此风声传出,同业都当作笑谈。然而他遇见医界中人,还正言令色说道:“我是一片济世心肠,不像你们装模做样。”

  哈哈,他这一番论调,到把那些同业的问得哑口无言。其实表面上虽正大光明,肚子里却尽是些蝇营狗苟。偏生他人缘很好,又有六奇代他在外揄扬,不到一年。营业早蒸蒸日上。他处了这般顺境,气派自兴往日不同。所以这天路遇云麟,云麟又何从认得他呢。现在且将成谦搁下,再说云麟回到家中,他母亲秦氏问道:“你今天在姨娘那里,想必有甚事体,不然何以这时才回。”

  云麟忙说道:“母亲有所不知,仪妹妹病了。”

  秦氏道:“哎唷,仪儿那天在我家,不是好好的回去么?如何她回去就有病?”

  云麟道:“病呢,到不妨事,谁保得住没有个年灾月晦,无如她这次病得很重,吃了许多先生的药,还是无效。”

  秦氏道:“先生既然看不好,何不叫你姨娘到那灵土地庙,求一条仙方给他吃呢?”

  云麟道:“这事还要母亲说么,姨娘适才已将仙方求回来,给仪妹妹吃下去了。不过在我眼光看来,仪妹妹的病,总怕不妙。”

  秦氏道:“她和你有甚冤仇,你枉口薄舌的咒她?”

  云麟道:“我咒他做甚?只因签条上那首诗,详来详去,都含着什么凶兆似的。”

  遂从头至尾念了一遍给大家听。其时柳氏在旁笑着说道:“我看你还是个极聪明的人,难道孟子上所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一句都不懂得么?”

  云麟道:“罢了罢了,我为仪妹妹的病,正急得要死。你反拿书来打趣我,你这人岂不是全无心肝吗!”

  红珠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深恐冲突起来,连忙丢了一个眼色给柳氏,然后向云麟说道:“我看你的仪妹妹,绝不像夭寿样子,包管过几天,她的病就会好。到是你须要常常去看望她。”

  云麟道:“原是的,好不好,就看那剂仙方了。”

  ……这一夜,云麟翻来覆去,总睡不着,眼巴巴的等着天亮,好容易那纱窗上面有了亮影,他便披了衣服,跳下床来。红珠这时到被他惊醒,随即问道:“天色尚早,你起来做什么?”

  云麟道:“我有我的事。”

  也不盥洗,便匆匆跑至外面,将珍儿喊起,叫她关好大门,一直径往伍府打探淑仪凶吉。那知到了伍家门首,大门尚关得铁桶一样。云麟忙用拳头擂了几下,内里有人问道是谁?云麟道:“是我。”

  那人听见是云麟的声音,不敢怠慢,赶紧出来开门,迎着说道:“云少爷为何来得这般早?我们家里人,一个个尚未起身。”

  云麟道:“我不放心你家小姐的病,特地过来问一问,究竟仙方吃下去,有点效验没有?”

  他道:“我也不懂什么效验不效验,但听见内里说,吃下去似乎比平时安静得许多,少爷可到里边去坐坐么?”

  云麟道:“我也不坐了,停一会儿再来看望你家小姐罢。”

  说毕掉头而去。

  其时正值初冬时分,人家起身得迟。到了八句钟,街面上尚是冷清清的。他一人独自走着想道:我此刻还是回去呢?还是不回去?刚在这里盘算,忽然后面有人喊道:“趾青趾青。”

  他转身一望,不是别人,却是他的那个姐夫田福恩。随即问道:“你大早往那里去?”

  田福恩道:“我来找你的,却巧路遇,省我走这一趟了。”

  云麟道:“你找我甚事?”

  田福恩道:“我今早约一个人在教场静乐园去吃茶,请你代我做陪客。”

  云麟心里本不大愿意,他听见他说这话,赶忙说道:“我有事不能奉陪。”

  田福恩道:“不行不行,我是霸王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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