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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其判决文如下:

  “鉴于迪安·福赛思先生声称,曾于三月十六日上午七时三十七分二十秒发现火流星穿越威斯顿上空大气层;

  “鉴于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曾于同一小时、同一分、同一秒发现同一火流星……”

  “对!对!”博士的支持者们大喊着,发狂地朝天挥动拳头。

  “不对!不对!”福赛思先生的支持者们用脚蹬着地板回敬道。

  “然因本起诉立足于分秒问题,并纯属科学范畴;

  “又因法律上无可适用于天文发现之优先权的专门条款;

  “基于上述种种原因,兹宣布本院无权管辖,并认为双方咎责各半。”

  这位司法官员显然无法以其他方式作出答复。

  况且——这也许是法官的用意所在,——将双方一起驳回,至少无须担心他们会在这种局面下彼此大打出手。这可大有好处。

  但是,当事人也好,支持者也好,都不认为此案就此了结。如果说普罗思先生指望借助“无权管辖”的声明以求脱身的话,那他就得放弃这个办法了。

  两个声音压倒了全场由判决书引起的一片唧唧喳喳声。

  “我要求发言,”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异口同声地喊道。

  “虽说我的判决无可反悔,”法官用一种亲切的口吻说(他即使在最最严重的情况下,也从不摒弃这种说话的语气):“我完全同意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发言,只要他们肯一个接着一个说。”

  这对两位对手未免要求过高了。他们总是一起回答,口齿同样流利,言词同样激烈。彼此不肯迟慢一个字,甚至不肯迟慢一个音节。

  普罗思先生懂得,听之任之恐怕是个绝顶明智的办法。于是,他就洗耳恭听。就这样,他终于弄清了他们这场新起的争论的旨意何在。他们争的已不再是有关天文学的问题,而是一场利害之争,是要求所有权的问题。一句话,既然火流星终究该落地,它会属于谁呢?归迪安·福赛思先生?归赫德尔森博士?

  “归福赛思先生!”圆塔的支持者们呐喊道。

  “归赫德尔森博士!”方塔的支持者们呐喊道。

  普罗思先生露出一脸哲学家的动人的微笑,容光焕发。他要求大家安静下来,顿时就鸦雀无声。大家的兴趣是何等浓厚啊!

  “诸位,”他说,“请允许我首先奉劝你们,要是火流星果真坠落……”

  “它会落下来的!”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的支持者们争先恐后地叫道。

  “好吧!”法官彬彬有礼地屈尊附和道。这种事例在司法官员中间是罕见的,尤其是在美洲。“从我本身来说,并未发现流星坠落有任何不便之处,我只希望它别掉在我花园里的花儿上头。”

  阵阵笑声在听众中间盘旋回荡。普罗思先生利用这个缓和机会,满怀好意地朝他那两位受审人望了望。唉!好意也是白搭。驯服残杀成性的老虎会比调解这两个不共戴天的诉讼人还要容易得多。

  “那么,”慈父般的法官又接着说,“既然涉及一个价值五亿七千八百八十亿的火流星,我奉劝你们共同分享吧!”

  “不!”

  这个断然否定的字眼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福赛思先生也好,赫德尔森博士也好,永远都不会同意分享!毋庸置疑,两人对分的话各人将会得近三万亿;然而,几万亿哪能抵得上个体面问题啊。

  普罗思先生深谙人类的弱点,全场一致反对他如此明智的劝告,他并不感到十分惊讶,更没有仓皇失措,而是再次等待骚乱平息下来。

  “既然任何调解都不行,”一到听得见他说话的时候,他便说道,“法庭行将撤回本判决。”

  一听到这话,顿时鸦雀无声,仿佛施了魔法似的。谁都不敢打断普罗思先生的话,他正在用平和的声调口授,由他的书记官笔录:

  “本庭,“听取诉讼双方之理由及申辩;

  “鉴于双方所作申辩具有同等价值,且基于同样证据;

  “鉴于流星之发现与上述所有权并无必然关系,鉴于法律本身对此不置可否,又鉴于既无法律可循,又无任何类似案情的判例;

  “鉴于此种所谓之所有权,纵使有其充分理由得以行使,而由于诉讼之特殊性,实际上可能会遭到重重不可克服的困难,又鉴于任何判决均有可能成为一纸空文,此将危及任何文明社会所立足之各项原则,未免会削弱所判决之事在公众心灵中具有的正当权威;

  “鉴于在这类特殊诉讼案件中须慎重从事;

  “最后,鉴于不论双方所提供的证明如何,本起诉乃是环绕假设的、大有可能无法实现的事件;

  “鉴于流星尚有可能坠落于占地球四分之三的海洋之中;

  “鉴于在某种情况下,任何足以引起纷争的问题一旦消失,本案势必会一笔勾销;“基于上述种种理由,“兹决定本案延迟至所争执之火流星真正坠落并经正式验证之后再作定论。

  “句号。”普罗思先生口授着,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审问就此结束。

  听众依然陶醉在普罗思先生那一大串明智的“鉴于”的威力之下。的确,火流星大有可能落入海洋,而到了海底,简直就别想把它打捞上来了。另外,法官所指的究竟是哪些不可克服的困难?这些神秘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切都耐人寻味,而寻思往往能使过度激奋的心灵恢复平静。

  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看来并没有在思索,因为他们至少没有平静下来。他们在大厅两头,一面朝对方抡着拳头,一面向他们的支持者慷慨陈词。

  “我才不会承认这个判决,”福赛思先生叫喊着,声如洪钟。“简直荒唐透顶!”

  “判决荒谬绝伦!”赫德尔森博士也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居然说我的流星会掉不下来!……”

  “竟怀疑我的流星会不会落地!……”

  “它将落在我宣布过的地方!……”

  “我已确定它坠落的地点!……”

  “既然我得不到公平待遇……”

  “既然对我不公道!……”

  “我将誓死捍卫我的权利,我今晚就动身……”

  “我将全力以赴,维护本人的权利。我今天就出发……”“去日本!”福赛思先生嚎叫道。

  “去巴塔哥尼亚!”赫德尔森博士同样地嚎叫道。“好啊!”两个对垒的阵营各自发出这仅有的一声回答。

  当大伙涌到了外头,便分成两部分,原先在审判厅里找不到一席之地的好事者们也加入进来。可真是乱成一团糟;满耳是叫喊、煽动、威胁、恫吓。毋庸置疑,眼看就要动武,因为福赛思先生的支持者显然巴不得干掉赫德尔森先生,而赫德尔森先生的支持者则热中于杀死福赛思先生,这乃是一种超美国式的收场办法……

  幸好当局已采取了措施。大批的警察前来干涉了,他们既坚决又及时,于是把殴斗者们隔开了。

  对手们彼此刚刚分开,那种形于其表的怒气就平息下来。但是,他们却必须保留一个借口,以极尽其喧哗之能事。他们即使不再对那位不得他们欢心的党魁呐喊,却还在拚命地大叫大喊,继续为他们集合于其麾下的这一位呐喊着。

  “好啊,福赛思先生!”

  “好啊,赫德尔森先生!”

  这阵阵欢呼往返交错,声如巨雷,不久又化为一片单一的怒吼:

  “去火车站!”两派终于一致地嚎叫着。

  人群马上自行兵分两路,从宪法广场斜插过去。这时候,广场终于已失掉了华尔特·弗拉格的气球。福赛思先生在一个行列前头耀武扬威,赫德尔森博士则在另一行列前头大出风头。

  警察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因为已不必担忧会发生什么骚乱了。这两路人马之间突然发生格斗的危险确已不复存在,他们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伴随福赛思先生去西火车站,亦即去圣·弗郎西斯科和日本的起点站。而另一路则同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护送赫德尔森先生去东火车站,亦即到纽约乘船去巴塔哥尼亚一线的终点站。

  怒骂声渐渐减弱,而后消失在远处。

  普罗思先生站在家门口的梯级上,望着那乱哄哄的人群,倒也散了散心。于是想起吃午饭的时间到了,便举步回家。忽然,一个绅士和一位太太走近他身边,他们是绕着广场一直走过来的。

  “劳驾,一句话,法官先生。”绅士说。

  “悉听尊意,斯坦福先生,斯坦福太太。”普罗思先生和蔼地答道。

  “法官先生,”斯坦福先生接着说,“两个月之前我俩来找您,是为了结婚……”

  “我三生有幸,”普罗思先生声称,“能有这一机会认识您。”

  “今天,法官先生,”斯坦福先生又说,“我们来到您的面前是为了离婚。”

  普罗思先生是个富有阅历、老于世故的人,他明白眼下不是试图调解的时候。

  “我同样庆幸有机会重新结识您。”他说着并没露出惊惶的样子。

  两位出庭人鞠了个躬。

  “请驾临寒舍。”法官建议道。

  “有此必要吗?”塞思·斯坦福先生象两个月前那样问道。

  于是,普罗思先生也象两个月以前那样,冷冷地答道:

  “大可不必。”

  真是圆通之极。况且,新婚虽说一般都不是在如此反常的境况下宣布,但在伟大的合众国它却并不因此而难办一些。

  看来再没什么比这更方便的了,而且在这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洲国家里,解除婚约竟比结合要容易得多。在美国某些州里,只要有个冒充的正式住处,就不必亲自出场去办离婚。有一些专门事务所负责搜罗证人和提供替代者。这些事务所专门为此招收大员,并且,其中颇有些大名鼎鼎的行家。

  斯坦福先生和斯坦福太太不必求助于诸如此类的鬼名堂。他们已在他们确有住宅的弗吉尼亚州中部里士满市办好了必要的手续程序。他们现在到威斯顿来,纯粹是出于一种奇思遐想,想在他们缔结婚姻的老地方来解除婚约。

  “你们有正式证书吗?”法官问。

  “这是我的。”斯坦福太太说。

  “这是我的。”斯坦福先生说。

  普罗思先生拿过证书,审阅了一番,确信他们完全合乎法律及各种必要的手续之后,只作了如下答复:

  “这是一份印好的离婚证书,只要登上名字和签个字就行了。不过,我不知道我们能否在此地……”

  “请允许我向您推荐这支极好的钢笔。”斯坦福先生打断他的话说。

  “这个文件夹当个垫纸板,真好极了。”斯坦福太太补充着,把一个大大的平底盒从她侍女手里拿过来递给法官。

  “您真会随机应变。”后者赞许着,并着手填写起印就的证书上的空项。

  这项工作完毕,他便把钢笔递给斯坦福太太。

  斯坦福太太即没有仔细看看,也没有因迟疑而双手发抖,当下就签了名:阿卡狄娅·沃克。

  塞思·斯坦福先生也同样冷静而沉着地在她之后签了名。然后,他们像两个月前一样,每人递上一张五百美元的钞票:“这个是手续费。”塞思·斯坦福先生第二次这么说。“这是给穷人的。”阿卡狄娅·沃克太太重复道。

  他们不再稍事耽搁,向法官鞠了个躬,彼此招呼了一下,便头也不回走掉了。一位上威尔科克斯郊镇,另一位则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当他们走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普罗思先生才终于回到了家里,午饭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了。

  “您知道吗,凯特,我该在我的招牌上写个什么?”他对老女仆说着,把一块手巾塞在下巴底下。

  “不知道,先生。”

  “我真该写上:‘此处可骑马结婚,徒步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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