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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七


  “陛下,从这封阿拉密斯在巴荣纳写来的信知道的,他现在脱离了危险,自由了。”

  “看这个,”国王从达尔大尼央靠着的座位旁边一张桌子上的珠宝匣里拿出了一封信,是照阿拉密斯的这封信抄的,抄得一模一样,“这是一封相同的信,比您收到您的信早八个小时,柯尔培尔交到了我手上……别人尽心竭力为我效劳,我希望他们这样做。”

  “是的,陛下,”火枪手低声地说,“您是唯一的一个能用您的地位支配我的两个朋友的命运和力量的人。陛下,您已经使用过了;不过您没有滥用,对吗?”

  “达尔大尼央,”国王带着十分和蔼的微笑说,“我可以叫人把德·埃尔布莱先生从西班牙国王的土地上抓回来,抓活的,然后带到这儿来使他受到应得的惩罚。达尔大尼央,相信我吧,我不会听任最初的、本能的冲动摆布的。他是自由的,让他继续自由吧。”

  “啊!陛下,您不会一直这样宽大,这样仁义,这样大度的,象您刚才对于我和对于德·埃尔布莱先生表现出来的那样,您会在您身边发现一些向您出主意的人,他们会医好您这个弱点。”

  “不,达尔大尼央,您指责我的顾问要促使我采取严格的措施,您错了。宽容德·埃尔布莱的建议就是柯尔培尔本人提出来的。”

  “啊!陛下,”达尔大尼央惊愕地问。

  “至子您,”国王带着平时少有的仁慈的态度继续说,“我有一些好消息要告诉您,可是,我亲爱的队长,等到我把我的帐目算清的时候,您就会知道的。我说过我想使您、我会使您得到一笔财产。这话就要成为现实了。”

  “陛下,太感谢了布我能等待的。在我能耐心等待、要耐心等待的时候,我请求您,陛下能仁慈地关心一下那些围在您的候见厅四周已经等了很长时间的可怜的人,他们谦卑地前来要把一份请愿书呈递在国王的脚下。”

  “他们是些什么人?”

  “是陛下的敌人。”

  国王抬起了头。

  “富凯先生的朋友们,”达尔大尼央又补充说了一句。

  “他们叫什么名字?,

  “古尔维尔先生,佩利松先生和一个诗人,让·德·拉封丹。”

  国王沉默了片刻,想了一下。

  “他们有什么要求?”

  “我不知道。”

  “他们是什么样子。”

  “都显得非常悲痛。”

  “他们说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

  “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都在哭。”

  “让他们进来,”国王皱皱眉头说。

  达尔大尼央迅速转过身去,撩起遮住国王房间门口的挂毯,对着隔壁大厅大声叫道:

  “领进来!”

  立刻在国王和他的队长待的书房门口出现了三个人,达尔大尼央刚才介绍过他们的名字。

  他们一路走过来,四周都寂然无声。一些大臣,在不幸的财政总监的朋友走近的时候,都向后退,好象怕受到失宠和厄运的传染一样。

  达尔大尼央快步走过去搀扶这几个不幸的人,他们站在国王书房门口,犹犹豫豫,全身哆嗦。他把他们带到国王的安乐椅跟前,国王待在一个窗洞里,等待着引见,他准备用严格的接待规则接见这些来恳求他的人。

  富凯最好的朋友先走上前来,他是佩利松。他不再哭了,可是他不流眼泪只是为了让国王能更好地听清他说的话和他的请求。

  古尔维尔咬住嘴唇,出于对国王的尊敬,他强忍住了他的眼泪。拉封丹把脸埋在手帕里,如果他的抽噎没有使他的肩膀痉挛似地一动一动的话,可以说他不象一个活人。

  国王保持着十分尊严的样子。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甚至依旧皱着眉头,从达尔大尼央向他通报他的敌人来了以后,他一直皱着眉头。他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说吧。”他站在那儿,他的深邃的目光盯住这三个灰心失望的人。

  佩利松一躬到地,拉封丹象在教堂里面一样跪了下来。

  始终是一片沉寂,只听得见悲痛的叹息声和鸣咽声,国王心里受到了刺激,那不是由于同情,而是感到了不耐烦。

  “佩利松先生,”他用生硬的、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古尔维尔先生,还有您……”

  他没有叫拉封丹的名字。

  “看到你们为了一个我应该惩处的最大的罪犯来向我提出请求,我会十分不愉快。一个国王只会被这样的眼泪和侮恨所感动,那就是无辜者的眼泪,罪犯的悔恨。我不相信富凯先生的侮恨,也不相信他的朋友们的眼泪,因为他已经连心底都烂掉了,而其他的那些人不应该有胆量上我这儿来触犯我。佩利松先生,古尔维尔先生,还有您什么什么先生,就是这个原因我,请你们不要说一点不是坚决表明你们对我的意志表示尊敬的话。”

  “陛下,”佩利松听到这些吓人的话,浑身发抖,回答说,“我们来对陛下说的话都是最深刻地表达最真诚的尊敬和最真诚的爱的,国王的所有臣民都应该有这样的表示。陛下的审判是令人生畏的,每个人都应该屈服于它的判决。我们都恭恭敬敬地服从它。我们绝对不会想到来维护不幸冒犯陛下的那个人。那个失去您的宠幸的人可能是我们的一位朋友,可是他是国家的一个敌人。我们含着眼泪任他接受国王严厉的处理。”

  “此外,”国王打断对方的话说,这种哀求的声调和这些有说服力的言语使他平静下来,“我的最高法院将会审到他。在没有研究好罪行轻重以前我是不会惩罚的。在没有经过权衡以前,我的法院是不会使用剑的。”

  “因此,我们完全信任国王的公正,我们可以希望,等到为一位受到控告的朋友辩护的时候来临以后,在陛下的同意下,能让人听到我们微弱的声音。”

  “那么,先生们你们有什么要求呢?”国王神态庄严地说。

  “陛下,”佩利松继续说下去,“被告人丢下一个妻子和一个家庭。他有的一点儿财产只够还债,富凯夫人自从她的丈夫被监禁以后,被所有的人抛弃了。陛下的手惩罚人,象天主的手一样。当天主给一个家庭送去麻风或者鼠疫的灾难的时候,人人都远远避开麻风病人或者鼠疫患者的住宅。有时候,不过非常非常少见,一位好心的医生敢一个人走近被诅咒的人家的门槛,勇敢地跨过去,冒着生命危险和死神搏斗。他是垂死的人的最后的指望,他是天国的仁慈的工具。陛下,我们双手合掌,两膝跪地,如同恳求天主一样恳求您;富凯夫人不再有朋友了,不再有人帮助她了,她在她的可怜的、冷清的家里哭泣,往日他们有钱有势的时候挤着上门的人不再理睬她,她不再有信誉,她不再有希望!那个您的怒气压在他身上的不幸的人不管他犯了多大的罪,至少,他还能从您这儿得到每天被他的泪水浸湿的面包。富凯夫人同样痛苦,但是比她的丈夫更加贫困,她曾经荣幸地接待陛下在她的饭桌上用膳,如今,富凯夫人,陛下的前财政总监的妻子连面包也不再有了!”

  在佩利松的两个朋友的喘息以后,是死一般的寂静,这时这种寂静被突然发出来的啜泣声打破了。达尔大尼央听到这种低声下气的请求,心都碎了,他转身走到书房的角落里,好无拘束地咬他的小胡子,同时抑制他的叹息。

  国王的眼睛里依旧一滴泪水也没有,脸上的神情很严肃,可是面颊上露出了红色,目光明显地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你们希望怎样呢?”他用受到感动的声音说。

  “我们前来谦卑地请求陛下,”佩利松说,他渐渐激动起来,“能允许我们借给富凯夫人两千皮斯托尔,而不会引起您的不满,这笔钱是从她的丈夫的老朋友当中收集来的,好让那位寡妇不会缺乏维持生活的最必需的物品。”

  听到佩利松说的“寡妇”两个字,而富凯还活在人间,国王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的傲慢的态度完全消失了,怜悯的感情从心头升到嘴边。他的温和的眼光落到所有的跪在他脚前哭泣的人身上。

  “但愿不会如此,”他回答道,“但愿我不会把无辜者和罪犯混淆在一起!这些人不了解我,他们怀疑我不会同情弱者。我从来只惩罚狂妄自大的人。就这样去做吧,先生们,去做你们的心向你们所建议的减轻富凯夫人的痛苦的事吧。你们可以走了,先生们,去吧。”

  三个人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眼睛里都没有泪水,眼泪在碰到火热的面颊和眼皮的时候全都干掉了。他们没有力气向国王说一句道谢的话,国王也阻止了他们的郑重的屈膝礼,急忙退到他的安乐椅的后面去。

  只剩下达尔大尼央一个人和国王在一起了。

  “很好!”他走到年轻的国王跟前,国王用目光询问似地望着他,“根好,我的主人!如果在您的太阳的王徽上没有一句题铭装饰的话我向您建议这么一句,不妨请孔拉尔先生译成拉丁文‘对弱者仁慈,对强者严厉!’”

  国王微笑着走到隔壁房间里去,在离开以前他对达尔大尼央说道:

  “我把您肯定需要的假期给您,让您去处理您去世的朋友杜·瓦隆的后事。”

  第二六一章 波尔朵斯的遗嘱

  整个皮埃尔丰沉浸在悲痛之中。院子里没有一个人,马房都关起来了,花坛也没有人照管了。

  在水池里,喷泉的水柱停止喷射了,不久以前,它还喷射得象怒放的花朵,发出美丽的光芒,喧闹的响声。

  在城堡四周的小路上,来了几个骑着母骡或者农庄里的小马的神情严肃的人。他们是乡邻、本堂神父和毗邻的地产上的执法人①。

  大家都肃静地走进城堡,把他们的坐骑交给一个满脸愁容的马夫,然后由一个身穿丧服的狩猎跟班带领着向大厅走去,在大厅门口,末司革东迎接着来宾。

  末司革东两天来瘦得那么厉害,他的衣服在身上晃动着,好象剑在过分宽大的剑鞘里晃动一样。

  他的又红又白的脸,就象凡·戴克②画中的圣母。在这张脸上曾经给划出过两条银色的小溪,在他的两颊上陷进两道沟,从前它们是饱满的,自从哀悼他的主人以来,都松软了。

  每当新来了一个客人的时候,末司革东都要流一次眼泪,看到他用他的粗大的手掐住自己的喉咙,抑制住要发出来的呜咽声,真叫人心酸。

  所有来的人都有一个目的,想听听波尔朵斯的遗嘱,因为今天要公布了。垂涎死者财产的人和他的生前好友都想到场亲自了解一下。死者身后没有一个亲属。

  来的人按照他们来的先后站好他们的位置,中午的钟声响了,这是规定的宣读遗嘱的时间,大厅的门立刻关上。

  波尔朵斯的代理人自然是科克纳尔大师的继任人,他慢慢地展开一张很大的羊皮纸,波尔朵斯的有力的手曾经在这上面写下了他最后的意愿。

  弄碎了封印,戴上眼镜,先咳了几声嗽,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末司革东蜷缩在一个角落,好尽情地哭泣,也好避免听到代理人的声音。

  突然,大厅的紧关着的两扇门扉好象奇迹似地打了开来,门口出现了一张威武的脸,在灿烂的阳光里闪闪发亮。

  这是达尔大尼央,他一个人来到了门口,找不到人帮他下马,他把马系在门环上,亲自来通报自己的到来。

  射进大厅的阳光,在场的人发出的轻轻的说话声,特别是那种象一只忠实的狗的本能,使得末司革东从沉思中醒过来。他抬起头,认出了他的主人的老朋友。他发出一声悲痛的叫喊,上前抱住达尔大尼央的双膝,泪如雨下,沾湿了地面上的石板。

  达尔大尼央扶起了可怜的管家,象一个兄弟一样拥抱了他,然后庄重地向大家行礼,所有的人一面向他鞠躬一面彼此间低声叫着他的名字。他走到橡木雕花装饰的大厅的尽头坐了下来,同时一直拉住末司革东的手。末司革东哭得透不过气来,坐到搁脚板上。

  代理人和其他的人一样激动,这时他开始宣读遗嘱。

  波尔朵斯在表白了他对基餐教最虔诚的信仰以后,要求他的敌人原谅他给他们造成的伤害。

  ①执法人:法国十二世纪起,国王或领主委派的在田产上担确于司法任拥的人。

  ②凡·戴克:+七世纪佛兰德斯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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