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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六


  “捉住或者杀死?”他叫起来,“啊!陛下,如果您想想您对我说的这些话,如果您肯定对我说的都是事实,那我就会把您说的话里的所有正确的、所有宽宏的言语都忘掉,而称呼您是一个野蛮的国王,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但是,我原谅您说出这些话来,”他骄傲地微笑着说,“我原谅一个年轻的国王说出这些话来,因为他不知道,也不可能了解德·埃尔布莱先生,杜·瓦隆先生,以及我是怎样的人。捉住或者杀死?啊!啊!陛下,请告诉我,如果消息是确实的话,这个消息要栖牲您多少人,花费您多少钱。您赢的钱抵不抵得上赌注,我们以后再来计算吧。”

  国王看到他还要说下去,就怒气冲冲地走到他的跟前,对他说:

  “达尔大尼央先生,这是叛乱分子的回答吗?对不起,您能告诉我当今的法国国王是谁吗?您知道另外还有一个国王吗?”

  “陛下,”火枪队队长冷静地回答道,“我记得有一天早上在沃城堡,您问过许多人这个问题,这些人不知道怎么回答,然而我回答出来了。如果我在那一天,在事情不是那么顺利的时候,承认了国王,我想,今天陛下单独和我在一起,再这样问我,就毫无意义了。”

  路易十四听到他这段话,低下了眼睛。他仿佛觉得不幸的菲力浦的影子刚刚在达尔大尼央和他两人中间穿过去,使人想起了那件可怕的往事。

  几乎就在这时候,一个军官走了进来,把一份急件呈送给国王,国王看着这封信,变了脸色。

  达尔大尼央全觉察到了。国王又看了一遍,然后一动不动地待着,不吭一声。接着他突然下了决心。

  “先生,”他说,“别人对我报告的事,您以后也会知道的;不过最好由我对您说,让您从国王的嘴里知道这件事。在美丽岛发生了一次战斗。”

  “啊!啊!”达尔大尼央说,他的神色很镇静,而他的心跳得快要冲破胸膛了。“是吗,陛下?”

  “是的,先生,我损失了一百零六个人。”

  达尔大尼央的眼睛里闪银出高兴和骄傲的光芒。

  “叛乱分子呢?”

  “叛乱分子逃走了,”国王说。

  达尔大尼央发出一声胜利的叫声。

  “只不过,”国王接着说,“我有一支舰队紧紧地封锁了美丽岛,我完全相信没有一只小船能够逃得出去。”

  “因此,”火枪手又回到了那些阴郁的想法上,“如果捉住了这两位先生?……”

  “他们要被吊死,”国王平静地说。

  “他们知道吗?”达尔大尼央控制住自己不发抖,说道。

  “他们知道,因为您一定对他们说了,而且全国都知道了。”

  “那么,陛下,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是活捉不到的。”

  “啊!”国王随随便便地说,同时又拿起了那封信。“那么,将会得到他们的尸体,达尔大尼央先生,这是一回事,因为我捉他们仅仅是为了叫人吊死他们。”

  达尔大尼央擦擦额上的冷汗。

  “我对您说过,”路易十四继续说,“有一天我将成为对您说来是亲爱的、宽宏的、永恒的主人。今天您是唯一的一个从前曾经值得我发怒,和配得上我友谊的人。我将根据您的行动坦率地表示我的喜怒。达尔大尼央先生,您懂得为一个在王国里他可能有一百个别的可以和他匹敌的国王的国王服务吗?告诉我,我能够带着这样的弱点,做一些我企图做的大事吗?您见过一个艺术家创造永恒的作品用不好使的工具吗?先生,这些促使封建恶习发展的旧有的因素,已经远离我们了!投石党本来要消灭君主制度,却使它摆脱了 束缚。我是我的国家的主人,达尔大尼央队长,我以后的仆人,他们也许没有您这样的才能,但是他们的忠诚和顺从会发展到忘我献身的地步。我问您,天主没有把才能踢给胳膊和腿,这有什么关系呢?他把才能踢给了脑袋,您知道的,赐给了脑袋,其余的就服从了。我就是脑袋,我,”

  达尔大尼央颤抖了。路易好象什么也没有见到一样,虽然这样的颤抖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让我们两人之间把我答应过和您进行的交易结束了吧,那是在布卢瓦您看到我还非常小的时候我答应的。先生,您要感谢我没有叫任何人为我当时流出的羞愧的眼泪付出代价。您看看您周围的人,高傲的脑袋都低下来了。您象他们一样低下脑袋来吧,要么您就选择对您最适合的流放。也许,您好好考虑以后,您会发现这个国王的心地仁慈,他完全信任您的忠诚,所以同意和您分手,虽然他知道您心里不高兴,而且您还掌握了国家机密。您是一个正直的人,这我知道。为什么您这么早就对我作了评价呢?从今天开始您来评价我吧,达尔大尼央,而且您要怎么严格就怎么严格。”

  达尔大尼央哑口无言,不知所措,生平第一次感到犹豫不决起来。他刚刚发现了一位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不再是玩弄诡计,而是深谋远虑,这不再是暴力,而是力量,这不再是怒气,而是意志,这不再是狂妄,而是劝告。这个曾经击败富凯的年轻人,这个可能放弃达尔大尼央的年轻人,打乱了火枪手所有的有点固执的打算。

  “看呀,谁逮捕您了呢?”国王和蔼地对他说,“您曾经提出辞职,您愿不愿意我拒绝您辞职呢?我承认一位老队长要改变他的恶劣的情绪是很困难的。”

  “啊!”达尔大尼央伤感地说,“这并不是我最关心的事。我在犹豫要不要收回我的辞职,因为我在您面前已经是老年人了,我有一些很难丢弃的习惯。今后,您需要的是一些知道引您高兴的臣子,一些为了您称之为您的伟大的事业知道怎样送掉性命的疯子。伟大的事业,以后是会伟大的,我感觉到了,可是,如果我偶然要发现它们并不伟大呢?我看见过战争,陛下,我看见过和平;我为黎塞留和马萨林效过劳,我和您的父亲在拉罗舍尔的炮火中给烧焦过,我身上好象筛子一样打得全是窟窿,如同蛇那样换了十几次皮。经历了耻辱和不公正的对待以后,我获得了指挥权,这在过去是了不起的事,因为它使人有权利象他所希望的那样对国王说话。但是您的火枪队队长今后只是一名守守门的军官了。真的,陛下,如果我今后要担任的是这个职务,那就请您趁现在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给我免去了吧。千万不要以为我会记仇,不会的,正象您所说的,您制服了我,可是,应该承认,您在控制我的时候,也使我变得渺小了,您在使我屈服的时候,也证实了我有弱点。如果您知道我一向爱自命不凡,以后只能一副可怜相地闻您的地毯上的灰尘就好了!陛下啊!我真诚地怀念,您也会和我一样怀念那样的日子在那个时候,法国国王看到在他的前厅里的所有的贵族人人神态傲慢,瘦骨嶙峋,嘴里老在低声抱怨,一不高兴就要发火,都象是在战争年代狠狠地咬人的大猎犬。那些人都是养活他们的那只手的最好的臣子,他们舔它;可是,对打他们的手,啊!就用牙齿拼命地咬!斗篷上的饰带有一点儿金线,短裤腹部有一点儿鼓,干燥的头发有一点儿花白,您将会看到这样一些漂亮的公爵和大臣,那些骄傲的法国元帅宜可是为什么要讲这些呢?国王是我的主人,他要我做诗,他要我穿着缎鞋磨光他的候见厅的瓷砖地面,见鬼!这很难,可是我做过比这些更难的事。我以后还要做。为什么我还要做?因为我爱钱吗?我有的是钱。因为我有野心吗?我的前程已经受到了限制。因为我爱官廷吗?不,我留在这儿是因为三十年来我已经习惯来接受国王的命令,习惯听到对我说:‘晚上好,达尔大尼央,’并且看到不是我乞求来的微笑。这样的微笑,我以后可要乞求了。陛下,您觉得满意吗?”

  达尔大尼央慢慢地低下他那满头银发的脑袋,国王带着微笑傲慢地把他的雪白的手放到这个脑袋上面。

  “谢谢,我的老仆人,我的忠实的朋友,”他说,“既然从今天开始,在法国我不再有敌人了,我只有把你派到一个国外的战场上去拾取你的元帅权杖。相信我会替你找到这样的机会的。眼前这段时间里,你就吃我的最上等的面包,安安静静地睡大觉吧。”

  “太好了!”达尔大尼央激动地说,“可是美丽岛上的那些可怜的人呢?尤其是其中的一个是那样善良,那样勇敢?”

  “您是不是请求我赦免他们?”

  “我跪下来请求您,陛下。”

  “好吧,如果时间还来得及,您去把我的赦免带给他们。不过您要替他们担保!”

  “我用我的生命担保!”

  “去吧。明天,我就回巴黎了。您要赶回来,因为我不再愿意您离开我的身边。”

  “请放心,陛下,”达尔大尼央吻着国主的手,大声说道。

  他心头充满了喜悦,奔出了城堡,走上去美丽岛的大路。

  第二六〇章 富凯先生的朋友们

  国王回到了巴黎,达尔大尼央也和他一同回去了。达尔大尼央花了二十四个小时,想尽办法在美丽岛打听消息,可是他一点儿也没有了解到洛克马里亚的沉重的岩石,波尔朵斯的壮丽的坟墓保守得那么好的秘密。

  火枪队队长只打听到这两个勇敢的人,这两位他曾经堂堂正正地保护过他们,企图拯救他们的生命的朋友,在三个布列塔尼人的帮助下,抵抗了整整一支军队。他在附近的荒野上,看到了丢弃在那儿的死人的残骸,尸首的血玷污了凌乱地散布在欧石南丛里的遂石。

  他也知道了大家看到海上很远的地方有一只小船,一只国王的大船,好象一只猛禽紧追着这只振翅飞逃的小鸟,后来追上了它,把它吞食了。

  可是,达尔大尼央了解的确实情况到此为止,推测的范围也到了这个限度。现在应该怎么猜想呢?大船没有回来。的确,风刮了有三天了,可是这只轻巡航舰是一条非常好的帆船,肋骨又十分坚固,它是不大会害怕大风的。载着阿拉密斯的这只船,照达尔大尼央的估计,大概是回到了布雷斯特,或者是进了卢瓦尔河口。

  这些都是含含糊糊的消息,可是对达尔大尼央个人来说,他多少可以放下了心来,在国王率领所有宫廷人员回到巴黎去的时候,他把这些消息禀告了国王。

  路易对他此行的结果很满意,路易自从感到自己更加强大以后,也变得更加温和,更加亲切,他一刻不停地把马骑到拉瓦利埃尔小姐的马车门旁边。

  所有的人都殷勤地为主太后和王后解闷,好使她们忘记儿子和丈夫对她们的冷落。一切都散发着未来的气息,而过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微不足道了。只是这个“过去”来到一些温柔和忠诚的心灵上,就好象一个痛苦的、流血的伤口。因此,国王宁愿不住在巴黎,免得接受一种令人伤感的考验。

  路易十四刚刚起床,吃他的第一顿饭,这时候,他的火枪队队长来到他的面前。达尔大尼央脸色有点发白,好象很不安。

  国王一眼就发现了这张平常很少变化的脸上现在变了样。

  “您怎么啦,达尔大尼央?”他说。

  “陛下,我遇到了巨大的不幸。”

  “我的主!什么事呀?”

  “陛下,我失去了我的一位朋友,杜.瓦隆先生,在美丽岛的事件里。”

  达尔大尼央一面这样说,一面用他的猎隼似的眼睛盯住路易十四望,好猜出他心里的第一个想法。

  “我早知道了,”国王说。

  “您早知道了,您却没有告诉我?”火枪手大声说道。

  “告诉您有什么用呢?我的朋友您的痛苦是应该受到尊重的!我呢,我有责任来减轻您的痛苦。把这件使您如此悲痛的不幸的事告诉您,达尔大尼央,这在您的眼里看来,象是战胜了您。是的,我早就知道杜·瓦隆先生给埋葬在洛克马里亚的岩石底下;我早就知道德·埃尔布莱带走了我的一只船和船上的人员,逼着他们送他去巴荣纳。但是我原来希望您能通过直接的方式知道这些事情,这样可以使您相信对我说来,我的朋友们是应该受尊重的,神圣的,依我着,人总是要为别人做些自我牺牲的,既然国王常常逼不得已要为他的威严和他的权势牺牲一些人。”

  “可是,陛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达尔大尼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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