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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滨惨剧

  ——献给根特霍德的卡罗琳·加利赞王妃①

  以表作者的尊敬与怀念

  ①卡罗琳·加利赞王妃(1778—1846),波兰人,原为瓦尔沃斯卡伯爵夫人,第二次结婚成为俄国将军加利赞亲王的妻子、她为了照顾患肺结核的儿子,在瑞士边境购置了根特霍德城堡。巴尔扎克曾于一八四五年在此地小住,与王妃有较多交往。一八四六年,作者将本篇题献王妃。

  青年人几乎都有一个用以衡量前途的量规;当他们的意志与他们所具有的胆识大小相吻合时,世界便属于他们了。不过,这种精神生活现象一个人只有到适当的年龄才会有。对于所有的人来说,这个最佳年龄当在二十二岁至二十八岁之间,这是大智大慧的年龄,观念初具的年龄,因为这个年龄怀有无限的欲望,丝毫没有疑虑。谁要是疑虑重重,谁就一事无成。这个年龄就象播种期一样稍纵即逝,过了这个年华,便是实践之年。一般说来,人有两个青春,一为信仰的青春,另一为行动的青春。对于那些得天独厚的人来说,这两个青春往往彼此融合,例如那些伟人中之伟人,如恺撒、牛顿和波拿巴等,便属于这类人。

  我揣摩着,一种思想究竟要多久才能发扬光大。我站在离大西洋边一块两百米高的巉岩上,大西洋惊涛拍岸,我手执量规测量自己的前途,以工作业绩把前途加以充实,就象一位工程师在一块空旷的地基上描绘着碉堡和宫殿一样。大海美不胜收;我刚才游泳后穿好衣服,等待着我那护卫天使波利娜,她沐浴在细沙垫底的花岗岩浴盆里,这是大自然为海上仙女们绘制的最精致不过的浴盆。我们站在布列塔尼省妩媚的克鲁瓦齐半岛的端点上,这是离港口十分遥远的一个所在;税务机关估计这里人迹罕见,关税员几乎是永难登临的。难道会有人在游过了大海之后,还要天马行空不成!啊!谁不在未来的海洋中游泳呢?我为什么胡思乱想呢?为什么会有飞来横祸呢?有谁知道?思想从你心里或你的头脑里涌现出来,是不由你自主的。任何一个名妓也比不上艺术家的观念那样虚幻,那样肆无忌惮;这种观念闪现时,你得象抓住福运一样,赶快把它紧紧地抓住。就象阿斯托弗①扒在他那匹有翅翼的半马半鹰的怪兽身上一样,我跨在我的思想上周游全世界,随心所欲地占有一切。当我用癫狂的想象力试图构筑胆大出奇的大厦,在我周围竭力寻觅这座大厦的某个征兆时,一个女人的娓娓动听的叫声,划破荒漠的静谧,向我传来;这是一个出浴女人苏醒时快快乐乐地发出的呼唤。海上潮起潮落,在悬崖峭壁上掀起万丈惊涛,形成无数时时刻刻变幻的流苏,那女人的叫唤超越了这喃喃的涛声。当我听到这个从心灵里迸发出来的声音时,仿佛看见一位天使的脚儿踩在山岩上,舒展着翅膀,呼喊着:“你会成功的!”我真是春风得意马蹄捷,轻快地走下山岩,就象一块石子掷在陡坡上,一蹦一跳地下得山来。她看见我时,对我说:“你怎么啦?”我没回答,眼睛湿润了。

  ①阿斯托弗,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诗人阿里奥斯托(1474—1533)的传奇叙事长诗《疯狂的罗兰》中的一个游侠骑士。

  昨晚,波利娜知道我很痛苦,正如现在知道我很快乐一样,她是那样出奇的敏感,宛如竖琴碰到空气的流动就会发出乐声来。人生总是有一些美好的时刻!我们沿着海滩静悄悄地漫步。晴空万里无云,大海纹丝不动,水天一色,你兴许以为两个碧绿的大草原彼此镶嵌在一起。我们俩呀,不用说话也相互了解,我们可以在这两个无边无垠的襁褓之间尽情地幻想,人们年轻时就靠幻想长大。只要有些微的动静,或者水波一漾,或者空气一动,我们就紧紧握着手,因为我们认为这些无足轻重的现象,正是我们两人思想的物质体现。谁人没有在逍遥之乐中品味过这无限欢悦的片刻呢?在这片刻里,灵魂仿佛摆脱掉肉体的羁绊,回到了它当初破壳而出的那个世界。寻欢作乐并不是把我们带到这些地方来的唯一向导。有时,两人的感情互相交织,共同奔突,就象两个小孩常常会手拉手,不知其所以然地向前奔跑一样。我们正是这样走着。城市的屋宇在天际显现了,划出一道浅灰色的晕线;就在这时,我们遇见了一个可怜的渔夫,他正踏上去克鲁瓦齐的归途。他赤脚而行,布裤的下端破破烂烂,满是洞眼,马马虎虎地缝缀过;其次,他身穿帆布衬衣,系着陈旧的裤背带,上身的短衫则千补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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