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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深夜叩门求隐士 空山严阵歼妖蛇(3)


  “天明不久,忽听大门外有人说话;语气彷佛是来拜访老道爷的。我听那说话的口音,就是昨夜送我到老道来的那个四川人。我心里十分感激他救了我的性命,惟恐老道不肯见他,正打算出来探看;若果是那人,我便当向老道先容。可怪那老道似乎已知道外面的人有些来历,不待通报,即亲自迎了出去。

  “我跟出来看时,那人望了我一望,即对我拱手,说道:‘恭喜,恭喜,面上的妖气已退,不妨事了!’随回头向老道说道:‘兄弟初次来拜访道爷,还未敢冒昧进谒,就多事送他来求救。实是因为见他的性情很旷达,昨夜在火铺里听得中了妖毒,不可救药的话,明知死在目前,并无忧戚之意,可知不是寻常庸碌之人,死了甚是可惜!并且兄弟不远千里前来拜访,为的就是九华山这只妖精盘踞要路,害人太多,特来助道爷一臂之力;他凑巧在这时候中了妖毒,又落在兄弟眼里,岂可不救!但是,兄弟初来拜访,尚未见面,实不便就为他人作绍介;所以只将他送到道爷门外,就藏匿在附近山中探看。昨夜妖精来去,兄弟都看得分明,但恨没力量诛戮他,眼睁睁望着他逃回九华山去了。’”

  成章甫说到这里,见到刘恪彷佛听说故事听出了神的样子,即带笑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问道:“你知道那个去拜访老道爷的是甚么人么?”刘恪怔了一怔,说道:“你老人家不是在夜间问那人的姓名那人不肯说的吗?当时我又不在跟前,如何知道?”成章甫大笑道:“那有别人啊!就是你此刻这位师傅胡庆魁呢!”

  刘恪望了望胡庆魁,问道:“后来怎么样呢?那蛇究竟弄死了没有呢?”成章甫笑道:“不用忙,我自然要把从你父亲死到于今,这十几年间,我所经历种种的事,从头至尾说给你听。”正待接着说胡庆魁帮助老道诛蛇的话,忽见一个小沙弥走近房门口,招呼了胡庆魁一声,问道:“张六曾到这房里来没有?”

  胡庆魁摇头答道:“近来张六并不曾扫地和做零星粗事了,已有三四日不曾到我这房里来。他此刻不是经管银钱账目吗?是有人送捐款来教他收受么?”小沙弥一面回身就走,一面没精打采的答道:“不是,不是。”即走开去了。

  刘恪很不高兴的神气说道:“讨厌,明知道这房里是寄居的外客,却跑到这里来问甚么张六李六!表叔,请你老人家往下说罢!”成章甫见刘恪这般急于要听下文的样子,便说道:“下面的话头,说来还很长呢,像这么急孜孜的做甚么?”

  何玉山此时侍立在旁,笑道:“我们少爷是素来性急的,在衙门里读书的时候,每听得师爷们闲谈剑侠鬼怪的故事,他听是听得津津有味,不肯离开;若遇有人来打断了话头,他就冒火骂人了。”刘恪正色对何玉山道:“你要知道我这时候,不是听人闲谈那些不相干的故事,更不能把话头打断。”

  成章甫这才继续着说道:“那位老道爷是我于今的恩师,姓哈,单名一个摩字,原是四川与云南交界处的夷人;那种夷人有深山夷与浅山夷的分别,常与汉人接近的,叫做浅山夷;从浅山夷所占据的地界过去,终身不与汉人接近的,叫做深山夷。浅山夷因常与汉人接近,饮食起居多有模仿汉人之处,所以又叫做熟夷;深山夷叫做生夷。我那恩师是浅山夷人,生下来就不与一般夷人相同,牛、羊、鸡、犬的肉,入口便呕吐出来。一二岁时初学走路,见地下有虫蚁,即知道绕路,或立住不动,绝不肯在虫蚁身上践踏过去。

  “他父母问他:‘为甚么如此?’他说:‘人身太重,虫蚁太小,践踏必伤其性命。’他父母又问:‘为甚么不可伤其性命?’他便知道回答:‘虫蚁既不伤害人的性命,人为甚么无端去伤害他的性命?’其生性有这么仁慈。十岁上就知道修真慕道,独自出外访求明师。在会理州夹石山上得遇昙云祖师,随侍修炼十多年,预知父母天年将终,仍归故乡略尽人子之道。谁知那部份浅山夷,因恨土司官残暴,竟把那土司官杀了,造起反来。为首的率领二、三十万夷兵,将要攻打会理州;知道哈摩师的神机妙算,赛过古时候的军师,且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为首的派人来,要聘他去当军师。他既是个修真慕道的人,怎肯冒昧跟人造反!极力向来人辞谢了。

  “无奈那个为首的夷人,也知道非有大才,不能成大业;见派人聘请不动,就亲自来求哈摩师;并准备如再请不动,便要行蛮捆绑到军中去,威逼他出主意。喜得哈摩师早已料到这一着,只绕着自己居住的房屋,在地下画了一道圈子,仍安然住在家中。那为首的夷人,率领着百多名护卫的蛮兵,兴冲冲跑来。一到屋外,就像迷了路似的,只管绕着房屋打盘旋,没一个人能见房屋。团团转了半晌,忽大雨倾盆而下,只得败兴而去。”

  刘恪听到这里,忍不住望着胡庆魁问道:“师傅那日对付襄阳府追来的人,就是这一样的法术么?”胡庆魁点头笑道:“你不愿意旁人打断话头,却自己来打断话头!听你表叔直说下去,是不是一样的法术?自会明白。”刘恪道:‘这样法术,实在巧妙极了!虽近在眼前,能使人若隔千里,不是妙极了吗!’

  成章甫笑道:“法术虽妙,但只能欺瞒肉眼愚人,并只能蒙混一时,久亦终归无用。那些造反的夷人,既是存心要把哈摩师弄到军中去,如何肯因找不着哈摩师的住处就罢手呢?哈摩师无法,只得委弃家产,仍旧逃回夹石山修炼。修道的人,第一要多做功德。只是做功德却不可给人知道;有人知道了传扬出去,大家一称赞,得了时誉,这功德也就有限了。哈摩师这番离开夹石山,到这所房子里居住,就为的九华山那妖蛇为害行人,发愿要将那妖蛇驱除;因不愿给人知道,所以我去求他,不肯开口就承认。

  “你这胡师傅和他见面之后,彼此便商量如何驱除妖蛇之法。我在旁边听得他二人说,要亲上九华山去,方能把毒物诛尽,一劳永逸。我想:那妖蛇既有神通,又能变化,并且那山上还有无穷的毒蛇,他二人去驱除那些妖毒,必是一件极好看的事。我生小欢喜看这类离奇古怪的玩意,当下就向哈摩师求道:‘老道爷替地方除害,就上九华山去。我想陪同前去见识见识,不知去得去不得?’哈摩师还没回话,你这位师傅便望着我笑道:‘你刚从九华山来,险些儿把命送了,还敢上九华山去吗?’我说:‘一个人不敢去,有两位同去,我怕甚么?’哈摩师道:‘你要去看也使得;不过,到了情形极可怕的时候,不可害怕,不可开口说话。’我说:‘你老人家吩咐我怎样,我便怎样,绝不违背就是了。’

  “这日黄昏以后,我三人便带了那只木匣,一同到九华山去。这夜的月色,比昨夜还明亮,在山顶上看这座九华山都在眼底。哈摩师从袖中取出戒尺一条,就山顶平坦之处,画了七道圆圈;教我捧木匣坐在圈中,他两位分左右盘膝坐下,都闭了眼睛,口中不知念些甚么?此时万籁无声,微风不动。我因为要看那妖蛇是怎生模样,来时如何举动,不肯学他二位的样,把眼睛闭了,不断的巡视前方,看有甚么动静。两眼都看得疲乏睁不开了,只不见一些儿踪影。正在心里狐疑,不知何以坐了这么久不见动静?猛听得远远的起了一阵极尖锐叫声;那叫声入耳,又像是呼我的名字。

  “我这回自然不敢随口答应了,忙仔细定睛向那发叫声的方向看去。陡觉手中木匣微微有些震动,知道是妖蛇来了,里面白蜈蚣闹着要出来。打算急将木板抽去,免致再蹈昨夜的覆撤。谁知才伸手去捏那木板上的小铜环,哈摩师似已看见,连忙用手将我的手掯住,并将头摇了几下。我吓得缩手不迭。须臾之间,那叫声又起了,好像比初叫时略近了些儿;然仍是一物也看不见。接连叫过了四次,越叫越近。第四次叫后,才看见前方十数丈以外,出现了一个和火把一般的红东西,红光照得人两眼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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