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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深夜叩门求隐士 空山严阵歼妖蛇(2)


  “我看了他说这话的神情,恐怕他怪我不诚实,不敢不说出来。便起身作揖,说道:‘实在是有一个四川口音的好汉,送我到这里来的。只因他吩咐我不可对你老人家说,并非我敢撒谎。那好汉送到门外,便转身走了;我至今尚不知道他的姓名。’老道沉吟着,说道:‘四川口音吗?是何等模样的人呢?’我说:‘因在黑夜,他虽挽了我的胳膊同走,但是没看清楚他是甚么模样。仅看出他的身材,彷佛和我一般高大;头上似乎线了一个很长大的包巾。’

  “老道略略点了点头,道:‘这也是你的机缘凑巧,居然能找到我这里来。不过九华山满山都是毒蟒,每日只有辰、巳、午三个时辰,能走那山里经过;一过了那三个时辰,走过那山里的人,轻重总得中些蛇毒。那发声叫唤行人的妖蟒,更是阴毒无比!我救虽救你,不过能否如愿,此时尚难决定;这就得看你的气数何如。’我即拱手说道:‘仗老道爷的神威法力,能曲全我这条性命,我固是感德无涯;但是我的愿望,实不仅想救我一人的性命。我是一个孤单之人,死了有何足惜!像我一样初次出门,不知厉害,在午后从九华山经过的,何止我一人?容留这种妖精,盘据要路害人;老道爷但能将这妖精驱除,免害行人,我的性命就不能救也不要紧。’

  “老道见我这般说,显出很惊讶的神气望着我,说道:‘你尚能如此存心,我岂可袖手坐视。不过那妖精阴毒异常;他所至之处,青草不生;凡人血肉之躯,只要呼吸了他一口毒气,就得发生瘟疫之症。那九华山原是贵州有名的蛇窟,从来就有无数的毒蛇,涵淹卵育其中;不大出来为害行人,也没有灵觉,不能变化。

  “‘近几年来,不知从那里来了这条大蛇妖,九华山上这条路,便成为行人的畏途了。这妖精的叫声很怪,不问是甚么人听了,都觉得彷佛是叫自己的名字。不答应的没要紧,不过害病几天便好了;只要于无意中答应了一句,听凭这人走到甚么地方,一到半夜他就追寻来了。自从这妖精盘据九华山后,是这般害死的人,已不计其数了。因此居住在九华山附近,二、三十里以内的人,无不知道这妖精厉害的。但见这人眉目间现了黑气,彷佛皮肤里起了一层烟雾,便可知道是答应了这妖精的叫声。

  “‘贫道为这妖精寻觅一样克制他的东西,走遍几省才寻着。然贫道心里还觉得不十分可靠,所以这东西到手了几个月,不敢尝试;打算再调养几日,然后动手去驱除他。不料有你来了;难得你有这样一片宁肯不救自己性命,只求免害行人的心思,我只好不顾一切了!’

  “老道说时,起身从坐垫旁边取出一个一尺多长五寸来宽的黑木匣来,很慎重的样子托着向我说道:‘这里面便是克制那妖精的法宝,你好生端着到隔壁房里去。那房里有现成床帐,你可以用这木匣做枕头,安心睡觉。那妖精已能变化,来时无影,去时无踪。你不曾修炼的人,他就来了你也无从知道;但是你尽管不知道,有了这法宝,他自然有信给你。他在这里面,无故不会动弹;那妖精一到窗外,他在里面知道,必急寻出路;那时你因将他枕在耳下,定能听得里面的声响。你不可说话,只轻轻将这当头的木板,是这么抽了,自有效验。’

  “旋说旋将木匣递给我。我忙起身双手接了,看当头果有一个抽木板小铜环,因问道:‘不可以早些抽开木板等候妖精前来吗?’老道慌忙摇手道:‘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这种法宝,不到紧急关头,岂可轻动。谨记,谨记!非听得里面声响很急,便把木板抽开,那时枉送了性命,就不能怨我啊!’我见老道说得如此郑重,这是于我自己有生命关系的事,自是不敢尝试。当即辞了老道,捧了木匣走到隔壁房里。看那房间的情形,好像是准备了做客房的;床后墙壁上有一个粗木格的窗户,用白纸糊了,有月光照在窗纸上;虽看不见窗外是何情形,然有这般透明的月光照着,可想见窗外必是空地。

  “我一则因为这日行了一百几十里山路,身体疲乏不堪;二则因恐怕时候已到了半夜,不趁早枕着木匣,那妖精来了,不知抽去木板,所以没闲心去看窗外的情形。一面将头枕木匣睡着,一面将利刃握在手中,计算:万一妖精近了我的身,我总得与他拚一下。我平日走得身体疲乏了,落枕就起了鼾声;有时连叫也叫不醒。这夜毕竟是生死关头,那有一些儿睡意呢!两眼睁开望着窗纸上的月影,一步一步的向上移动,默念:若在这时候,有甚么东西到了窗外,窗纸上总应该现出影来,不能逃我的两眼。心中正在这么乱想,忽听得耳底下悉悉索索的响起来了。

  “我吃了一惊,想道:法宝响了!果是妖精来了吗?是这般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人尚且不知道,法宝藏在木匣子里,居然会知道吗?同时并有些疑心是耳里听错了。刚待仔细再听,猛听得窗外风声大吼,窗纸上的月光登时没有了;满窗漆也似的乌黑,连窗格都看不见了。木匣里面不仅喳喳的大响,且震动得木匣都跳荡起来。

  “我这才慌了,急将木板抽去。突觉眼前白光一闪,接着就听得窗格上响了一声,彷佛有甚么东西冲破窗格去了;鼻孔里实时嗅得一股腥膻气味,使人要呕。再仔细看那窗户,已不似风声吼时那般漆黑了,可以看得出那很粗的木格,在正中间断了两根;窗外的风声虽已停息,但俨然有人在外面斗架的样子,跌得地下一片声响。

  “我心想:这木匣只有尺多长,五寸来宽,里面必藏不了甚么大东西。或者是剑仙炼成的飞剑,所以出匣的时候,有白光一闪;只是听了那跌地的响声,又似乎不是飞剑。满拟到窗跟前,从冲断了的窗格里,向外边探望探望;然而没有这胆量。外边斗架的声音,约莫响了一顿饭时候,风声又大吼起来。不过这次的风声,与初次不同;初次是向窗跟前吼来,这次是吼向远处去了。

  “我才觉得这风声是妖精去了,就听得老道在隔壁房里跺脚,道:‘走了,走了!为甚么不早一点儿把木板抽开?坏了我的法宝了。’说着,已走过这边房来了。我连忙起身,说道:‘外面风声刚起,我就将木板抽开了,怎么开迟了呢?’老道叹气道:‘等你听到了风声才开木板,还说不迟吗?我交这木匣给你的时候,怎生吩咐你?不是说听得里面有响声,就抽木板的吗?’

  “我听了自然懊悔。只见老道一手擎了蜡烛,一手端了木匣,将我引到窗外,用烛在地下遍照。忽在青草里面照出一条尺来长、二寸多宽的白蜈蚣来,指点着给我看,道:‘你瞧!他此刻走不动的情形,可想见他是和妖精斗的太吃力了。我知道他的能耐,妖精到了半里以内,他就知道。你若在他有响动的时候,放他出来,他不至措手不及;妖精绝不能逃去。于今已弄到了这一步,就只得再行设法了。’随将手中蜡烛给我擎了,双手捉住白蜈蚣,就烛光细看。浑身雪白,只有两只比大拇指还粗的锯齿钳,朱砂也似的鲜红。

  “老道就钳上仔细端详了一阵,笑道:‘就这钳齿里夹着肉屑看来,那妖蛇的眼珠,必已被这东西弄瞎一只了;若能将两眼都弄瞎,便好办了。’旋说旋把白蜈蚣安放在木匣里,从怀中掏出一把黄色粉末来,纳入匣中一个小木杯内。我问:‘这是甚么粉末?是给他吃的吗?’老道点头道:‘这是炼好了的鱼子硫磺。非用东西调养,敌不住那妖精的阴毒之气;可惜调养的日子太少,再多几月,就更可靠了。’

  “我回房走近窗前,看那冲断的木格是向内的,好像是有东西从外边进来的一般,遂问老道是何缘故。老道指着我,说道:‘你还不知道是甚么缘故吗?这窗格是那妖蛇冲破的。你若再迟一剎那抽木板,那妖蛇便已进房来了。妖蛇既进了房,你就想抽木板也来不及了;你的性命不保是不待说,就是这蜈蚣也必在匣中闷死。’

  “我问:‘这蜈蚣既有敌妖蛇的能耐,何以这样小小一个木匣,都不能冲破出来呢?’老道笑道:‘你不要看轻了这个小小的木匣,有贫道的符箓在上,敢说比铜墙铁壁还要坚固。’我说:‘妖精既经逃跑了,将怎么办呢?’老道沉吟道:‘办法是有,但是还嫌少了一个会法术的帮手;且待明日再说!’

  “这夜,老道画了一碗符水给我吸了,教我安心睡觉。睡不多时,天色已亮。只觉得肚中回肠荡气,鸣雷也似的响个不了。一会儿,泻下半桶黑水来;腥膻之气,与昨夜妖蛇来时所嗅着的无异。大泻之后,取镜照眉目之间的黑气,已是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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