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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衙前密告一奸人 塔下流星三侠客(1)


  话说那时白莲教的余孽,还有些在湖南各府县妖言惑众,煽动人心。啸聚几百人、几千人,小而打家劫舍,大而攻城夺地的事,时有所闻。官厅防范得非常严密,悬赏要人民密报;只要有人报告,没有不雷厉风行调兵剿办的。

  朱宗琪这类鱼肉乡民的绅士,平日自然巴结官府;凑巧那时桃源县的知事也姓朱,朱宗琪便拿钱运动,与朱知事联宗。朱知事是个捐班出身,见钱就开笑口,与朱宗琪联宗之后,上下呵同一气;因此朱宗琪胆量越大,在乡下作威作福,甚么也不知道畏惧。

  他自己也想不到居然会有大胆的强盗,敢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前来劫抢他的金银饰物,他知道强盗既不是本地方的人,这案子要办实是不容易的。他这类作恶的人,绝不因自己遭逢意外,就从此恐惧修省,以图补救的;一心只计算如何能弄到一笔横财,好弥补那劫抢的损失。在平时怀恨曾彭寿独为君子,就苦无法可泄胸中之恨;今一旦得了这个隐匿妖人、图谋不轨的大题目,当然喜不自胜。

  星夜赶到桃源县,他一见朱知事的面,就拱手堆笑说道:“恭喜老叔祖,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朱宗琪和朱知事联宗的时候,硬说自己比朱知事小两辈,应称呼叔祖。朱知事忽然听到朱宗琪这么道喜,自是摸不着头脑,忙问有甚么机会可以升官发财?

  朱宗琪求知事摈退了左右的人,才将曾彭寿隐匿妖人的话说了。接着说道:“曾彭寿有百万的家财,家中蓄养的武士极多;三年前已从外府外县雇来了数十名铁匠,藏在家中制造兵器。这回在仙人岩发现的妖人,原是曾彭寿的党羽。因怕一旦突然起事,地方上人不肯依附,所以特地是这般的做作,使地方上愚夫愚妇,都认他为真正有神仙;以为神仙尚且帮助他曾彭寿起事,一般愚夫愚妇自然不敢不依附他了。

  “就是地方上的瘟疫,也是那妖人有意做成的,好借此施水诊治,卖恩于本地方的人。此刻妖人隐匿曾彭寿家,本来就要起事的;但不知因那一项还不曾准备齐全,不敢实时发动。曾彭寿平日在地方好行小恩小惠,也就是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侄孙因与曾家居同里板,并无嫌怨,只为这种是叛逆大事,关系匪轻;若任其一旦暴发,不仅侄孙家免不了池鱼之殃,便是在桃源境内,老叔祖也担着极大的干系。那时老叔祖责备侄孙与曾家近在咫尺,何以事前毫不察觉?即蒙老叔祖恩宽,不说连坐;而这疏忽的罪,侄孙便有一百张口,也申辩不了。因此侄孙费了许多心思财帛,方将曾家谋叛的情形,探明确实。探明了,即刻就动身赶到老叔祖这里来禀报。

  “趁他不曾发动的时候,去捕拿他还容易;若等待已经发动,就为祸不小了。地方百姓受苦,尚在其次;在老叔祖辖境之内,出了这样重大的反叛案,于老叔祖的前程,实有极大的妨碍。”

  朱知事听了朱宗琪郑重其辞的报告了这一段话,心里甚是惊骇,随即问道:“照你这样说来,曾家既蓄养了许多武士,又有妖人在他家中,虽还不曾发动;然要去捕拿他,已不是寻常几个捕快所能办得到的了。在势不能不呈报上司,调兵前去;只是万一你探听的不实在,曾家为桃源首富,不比普通没有力量的小民;若兴师动众的,办不出一点儿谋叛的证据来,事情不是糟了吗?”

  朱宗琪正色说道:“侄孙岂敢以无稽之谈,欺骗老叔祖!此事千真万确;因他谋叛的情形,已经表露,侄孙才敢前来禀报。不过此时趁他没有发动,还用不着调集大兵,只派遣十几名精干的捕快,前去拘拿足矣!他敢于拒捕,就是谋叛的确证了。侄孙预料这案在老叔祖手里办下来,可以得极大的好处,所以侄孙见面就向老叔祖道贺。”

  朱知事是个专一研究捞钱的官,有甚么窍妙不懂得呢!当下便出了一张拘票,轻轻的加了曾彭寿一个煽惑人心、图谋不轨的罪名。派了十几名捕快,直奔白塔涧曾家来。

  且说曾彭寿这日陪着广德真人,替老太太换了背疽上的药。只见广德真人说道:“这背疽已治好八成了,我因为你的至诚所感动,原打算逆天行事,将背疽完全治好,才回山去的;无奈你我的缘分已尽,不能再留,就此告别了。”曾彭寿一听这话,只急得跪地哀求道:“蒙真人生死肉骨之恩,信士惟有终身供养,略表感戴之意。家母的体气衰弱,虽蒙真人治好了八成;然这两成未竟之功,一落到庸医手里,仍是不能望好,甚至前功尽弃。”

  广德真人拉起曾彭寿说道:“你初次到观音庙求我的时候,就对你说过了:我和你没有缘,逆天而行,于两方都必不利。于今祸事已将临头了,不是感恩戴德的时候。我不在这里,你的祸还小;若定要勉强留住我,后患便不堪设想了。”

  曾彭寿道:“信士为留住真人受祸,就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是真祸避不了,避得了的不是真祸。无论如何,在家母背疽不曾完全治好以前,不问有甚么大祸,也不能故真人回山去。”广德真人点头叹道:“事情已弄到了这一步,也只好尽人事以听天命。我脱身事外,使你一家因我受累,我也不忍。”

  曾彭寿听了也不知道广德真人说这话的用意,更猜想不到究竟有甚么大祸?正待陪着广德真人退回静室,才走出老太太的房,就听得刘贵、成章甫二人的声音,在外面厅上和人吵闹。曾家的房屋很大,在里面只听得吵闹的声音,看不见和甚么人吵甚么事。刚要开口叫人来问,广德真人已回头微笑说道:“真祸果然避不了。捉拿你我的人,此刻已到了外面。你须吩咐自家人万不可乱来,中奸人的恶计。”

  曾彭寿突然听了捉拿你我的人到了外面的话,不免吃了一惊。暗想:我安分守己从来不做非法的事,怎得有人前来捉我?并且真人在这一方广行功德,妇孺都知道是个活神仙,怎么敢有人前来捉拿呢?心里一面是这么思量,一面走向外面厅上去打听。

  才走过一条甬道,只见刘贵神色惊慌的迎面奔来,险些儿和曾彭寿撞了个满怀。曾彭寿忙让开一步,喝住问道:“甚么事?这般大惊小怪的模样!”刘贵气吁吁的说道:“不知是那里来的十几个痞棍,假冒县衙里的捕快,一窝蜂似的,直向这里面冲进来。门房阻挡不住,亏得表老爷出来,才把那混账东西,拦住在大厅上,放我进来禀报。”

  曾彭寿道:“胡说!县衙里的捕快,也好冒充的吗?你为何也不问问他们是来干甚么事的?我到厅上去瞧瞧!”说着待往外走,刘贵抢上前说道:“老爷不可出去!那些东西就不是假冒的,也不怀好意;各人都带了单刀铁尺,锁炼镣铐,其势汹汹。老爷出去,难说不吃眼前亏。不如暂时避开一点,回他们一个不在家;等表老爷问明了情由,再作计较。”

  曾彭寿一口将刘贵叱开说道:“不用你多话,我家祖居此地几十年,不曾做过犯法的事,为甚么要躲着不见捕快的面?”旋说旋拔步向外面走。刘贵被叱得不敢开口,只得紧跟在曾彭寿背后。

  十几个捕快正在大厅上和成章甫争论,因为知道成章甫是桃源一县内有名的好武艺,捕快们没多大的本领,不敢用强。并知道办这种案子是好差使,可以多捞几文上腰,所以只拿着恐吓的话向成章甫说,并不动武。及见曾彭寿出来,捕快中有个为首的,便上前对曾彭寿胡乱拱了拱手,说道:“我们无事不敢轻造贵府,今日奉官所差,身不由己,只得来惊扰大驾。”说时向两边捕快使了个眼色,便有四、五个抢上前来;只一抖铁链,就把曾彭寿头颈套住了。

  刘贵、成章甫都过来解夺,已有两个捕快被成章甫提起来攒在地下,大叫哎哟!曾彭寿连忙喝住道:“不可无礼!有话好请到里面说个明白。”随望着那捕头说道:“兄弟祖居在此,不是没有身家可以逃走的人。如果兄弟做了犯法的事,或是被人诬攀了,应该随同诸位到县里去诉个明白,绝不至私逃拖累诸位。承诸位到寒舍来,很辛苦了,请去里面喝一杯水酒,休息休息,再一同到案不迟。”捕头含笑答道:“本来不仅请大驾一个,还有个住在府上的仙人,也得请他同去。”

  曾彭寿引众捕快到里面客厅坐下问道:“兄弟从来安分居家,素不与闻外事,不知究竟为着甚么事,辛苦诸位特地到寒舍来拘捕?拘票上想已写得明白,可以将拘票给我看看么?”捕头道:“要看票可以,不过先得把住在你家的仙人请来再说。”即伸手指点了八个捕快,吩咐去各房搜捕妖人。曾彭寿这才急了说道:“广德真人在寒舍给家慈治病,并未出门一步。凡事有兄弟担当,真人万万捕拿不得。”

  被指点的八个捕快,那里肯听呢?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冲向各房搜捕,只急得曾彭寿忍不住跳起来说道:“真人有甚么过犯?你们敢加以无礼!”话没说了,广德真人已缓步从容的走进客厅来,笑向曾彭寿点头道:“何如呢?我原对你说了,勉强留住我是有祸事临头的,你不相信。于今事已到了这一步,惟有同去到案的了,还有甚么旁的话说呢?你刚才说得好,真祸避不了,避得了的不是真祸,好好一同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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