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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失衣服张文达丢脸 访强盗龙在田出头(5)


  龙在田道:“办这种离奇的案子,全看机会怎样,倒不在乎办案的人本领如何。机会凑巧时,破获也非难事。”曾龙二人当时细问了念珠和珠花的式样,并在老太太房间四周及房顶细看了一遍,竟看不出一点儿痕迹来。龙在田便对盛大说道:“这案子竟使我毫无头绪,只得去找几个本领大、交游广的朋友商量,有了头绪再来给你回信。”

  说毕和曾振卿作辞出来。盛大送出门外,恰好张文达从外面回来。一见龙在田从里面走出,仇人见面,不由得圆睁两眼望着龙在田,满心想上前去质问一番;因在马路旁边,觉得不便。加以昨夜的事,张文达心里尚不敢断定是龙在田干的,不得不勉强按纳住火性,横眉怒目的见龙在田大摇大摆着走了。才走进公馆赶着盛大少爷问道:“溜子对少爷如何说?他抵赖不是他干的么?”盛大此时对张文达,已不似前几日那般钦佩了。当即鼻孔里笑了一声答道:“好汉做事好汉当!龙溜子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他做的事怎么抵赖。”张文达问道:“老太太的念珠和大少奶奶的珠花,他送回了没有呢?”盛大道:“那东西不是他偷去的,如何能由他送回来。”

  张文达道:“昨夜的事,果然不是他做的么?少爷的见识真了不得,亏了周把式阻拦我,不教我同去,不然就闹出笑话来。”盛大笑道:“去了也没有什么笑话。东西虽不是他偷的,你的衣服棉被,却是他和你寻开心,搬移到我床上去的。”张文达脸上陡然气变了颜色说道:“他曾亲口对少爷说是他干的么?”盛大道:“他觉得对不起我,向我道歉。”张文达不待说完,气得掉头往外就跑。

  盛大知道他是去追赶龙在田,恐怕他追上了,在马路上打起来;双方都被巡捕拿到捕房里去,两下的面子都不好看,连忙高声呼唤张教师转来。张文达只顾向前追赶,两耳已彷佛失了知觉。盛大这一高声呼唤,张文达虽没听得,却惊动了这些把式,一齐奔上前来问什么来?盛大道:“张教师追赶龙在田去了。你们快追上去将他拉回来,明白说给他听,上海马路上不能打架。”这些把式听了那敢怠慢,一窝蜂也似的往前追赶。

  追不到半里远近,只见张文达满头是汗的走回头来,见了众把式唉声叹气的说道:“那可恶的忘八蛋,不知逃往那条路上去了,不见他的踪影。马路上过路的人,倒大家把我望着。更可恶的是前面有一个巡捕,将我拦住,问我为什么这么乱跑?我见追赶不上,只得暂时饶了那忘八蛋。”众把式道:“幸亏你没追上,你不知道租界马路上不许人打架的么?你若追上了龙溜子,不是有一场架打吗?那时对不起,请你进巡捕房里去,不坐西牢就得罚钱。”

  张文达道:“难道巡捕房的外国人不讲理吗?我没有犯法,倒要我坐牢,罚我的钱?姓龙的半夜偷进我的卧房,倒可以不坐牢不罚钱吗?”众把式道:“那又是一回事,巡捕房不管。租界的规矩,不许有人在马路上打架,打架两边都得拿进捕房,一样的受罚。大少爷就怕你上当,特地叫我们追上来。”张文达没得话说,只得怀着一肚皮的怒气同回公馆。

  盛大从这日起,因心里不快活,每日去外面寻开心,也不带张文达同去。盛公馆的人,见大少爷终日不在家;对于摆设擂台的事,虽还不曾搁下,但都不甚踊跃。张文达看了这情形,心里越发难过;但是又不敢向盛大催问,只能问屈师爷和周兰陔,擂台还是摆也不摆?屈周二人一样的答道:“公馆里出了这种大盗案,还没办出一点儿线索来;老太太闷得什么似的,大少爷每日为办这案子,奔走不停,那里更有闲心来摆擂蔷?不过报上的广告注销去了,捕房里也办好了交涉,摆是总要摆的。”张文达只要擂台仍有摆的希望,便不能不耐着性子等候。

  光阴易逝,不觉已过了一个礼拜。这日盛大刚用了早点,安排出外,门房忽报龙在田来了。盛大心想他来必有消息,忙迎出客厅来。只见张文达正在揎拳捋袖的厉声对龙在田道:“我与你有什么仇恨,你存心这般害我丢人。我也找不着你,难得你自己到这里来。你不和我说个明白,哼!对不起你,请你来得去不得。”

  盛大向两人中间将双手一分说道:“这事已过去多久了,不用说了罢。”张文达急得暴跳嚷道:“不行不行,我这觔斗栽得厉害了。”龙在田反从容不迫的笑道:“教师爷,请息怒。有话好慢慢儿说,我若是害怕,也不上这里来了。你要干文的,或要干武的,我都可以答应你,忙什么呢?大少爷请坐,他独自闷在肚子里气的难过,索性让他和我说明白倒好。”

  张文达问道:“干文的怎么样?干武的一样?”龙在田道:“文的是你我各凭各的能耐,选定时候,选定地方,决个胜负。武的是你我两人都得站在不能移动脚步的地方,凭证两方的朋友,一个一刀对砍;谁先躲闪谁输,谁先倒地谁输!”张文达听了这武的干法,倒吓了一跳问道:“世间有这样笨干的吗?”

  龙在田笑道:“你说这干法笨吗?这办法再公道没有了。两人都不许移脚,不许躲闪,输赢一点儿不含糊;不像干文的有腾挪躲闪可以讨巧。你不相信世间有这种笨干法,我不妨拿点真凭实据给你看看。”边说边解衣,脱出上身赤膊来笑道:“你看我这身上有多少刀瘢?”张文达和盛大两人看了他这赤膊,都不由得吐舌。原来两肩两膀及胸膛,大小长短的刀瘢,纵横布满了。长大的从刀缝里生出一条紫色的肉来,凸起比皮肤高出半分,短小的便只现出一条白痕。

  盛大指点着数了一数,竟在一百刀以上。问道:“你被人砍这么多刀,还不倒地吗?”龙在田道:“我生平和人干这个,已有二十多次了。头顶上大腿下还多着呢!生平只遇见一个狠手,他砍了我七十一刀。”盛大问道:“你砍他多少呢?”龙在田道:“我也是砍他七十一刀,到七十二刀时他不能动了。我还是走回家,自己敷药。这是我湖南上四府人最公道的决斗法!”最好钉四个木桩在河中间,坐划船到木桩上去;每人两脚踏两个木桩,凭证的朋友坐在划船上看杀,谁躲闪便谁先下水。”张文达道:“这干法不好,我跟你干文的。”

  龙在田哈哈笑道:“我也知道你只够干文的,那还不是现成的吗?你于今正要摆擂台,我随便什么时候,到台上来送给你打一顿好了。不过我现在还有话和你说:你在这公馆里拿五百块洋钱一个月当护院,我把你的衣服被卧移动一下,并不曾偷去,你倒拚死拚活的要找我见个红黑。这公馆里老太太少奶奶被强盗偷去值十多万的珠翠,你反安闲得和没事人一样,当汉子的应该如此吗?”

  张文达羞愧得胀红了紫猪肝色脸说道:“我心里正急得和油煎火烧一般,那里还有一时半刻的安闲。无奈我初到上海来,对这种盗案,简直摸不着门路,我也是没有法子。我若知道那强盗的下落,我还能顾自己的性命,不去捉拿他么?”

  龙在田点头笑道:“你这倒是老实话,我于今已知道那强盗的下落了,你肯拚着性命去拿么?你我说了话要作数的,如果你的性命没拚掉,却给强盗走了,便不能算是你拚着性命拿强盗。”张文达想了一想道:“我是不能上高的,倘若那强盗不和我交手,见面就上高走了,却不能怪我不拚命。”龙在田道:“我们不是不讲情理的人,只要你不贪生怕死,便有办法。”张文达问道:“你知道那强盗现在那里,请你带我去拿他,看我是不是一个怕死之徒。”龙在田道:“你不用忙,此刻还早。我们去拿的时候,再给信你。对不起你,请你去外面坐坐;我因有话和你大少爷商量,除你大少爷以外,不能有第二个人听。”张文达忽然显得很欢喜的对龙在田连作几个揖道:“你龙爷能把这强盗查出来,带我去捉拿,我心里真快活。以后无论你龙爷教我怎样,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说毕几步跑出客厅去了。

  龙在田点头笑道:“这是一条可怜的牛,只能用他的气力,除了气力是一点儿用处没有。”盛大问道:“听你刚才说话的口气,好像已经查出下落来了。究竟事情怎么样?”龙在田叹了一口气道:“这强盗的本领实在太大了,我虽已自觉的确不错,但还不敢下手。不过我已布置了不少的人在那强盗附近,今日就得请你同去捉他。”

  盛大慌忙一躬到地说道:“谢谢你!这事我心里感激,口里倒没有话可说。你知道我手上一点儿功夫没有,不但不能帮着动手捉拿强盗,恐怕有我在旁边,反而妨碍你们的手脚。”龙在田摇头道:“这事你也用不着谢我,实在合该那强盗倒霉;凑巧与我同在那一夜到这公馆来,使我不能不管这回事。若不然,直到明年今日也不会破案。请你同去,并不是要你帮同动手捉拿他;只因那强盗所住的地方,非有你不能进去。”盛大听了诧异道:“这话怎么说,究竟那强盗是谁?住在那里?何以非我不能进去?难道是本公馆里的人偷了么?”

  不知龙在田说出什么强盗来?且俟第八十三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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