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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失衣服张文达丢脸 访强盗龙在田出头(4)


  盛大去后,公馆里所有的把式都走了来,一个个笑嘻嘻的问张文达昨夜不曾受惊么?张文达气忿得不知要如何才好。人家分明是善意的慰问,心里尽管气忿,口里却不能再说出夸大的话来。

  大家用过早点之后,周兰陔独自走到曾振卿家来。只见曾振卿正在亭子楼中,和龙在田说笑得十分高兴,见周兰陔进来,连忙起身让坐。曾振卿笑问道:“听说你们公馆里,新近花五百块大洋一月,请了一个张教师。你们大少爷非常敬重他,每日带他坐汽车吃花酒,并给他换了一身新的绸绫衣服,你们同在公馆里当把式,看了也不难过吗?”周兰陔乘机笑道:“难过又有什么办法,我自己只有这种本领,就只能受东家这种待遇。一个人的本领大小,岂是可以勉强得来的吗?”

  龙在田笑问道:“你们那位阔教师,今天怎么样?没有出门么?”周兰陔知道这话问得有因,即指着龙在田的脸大笑道:“昨夜的勾当,果然是你这缺德的干出来的,你真不怕气死他。”曾振卿笑道:“这事是我怂恿溜子干的!今早起来,你们公馆里是如何的情形,你说出来给我们开开心。”周兰陔将早起的情形,细说了一遍道:“我们大少爷本疑心是溜子干的……”

  龙在田不待周兰陔说下去,急跳起来问道:“怎么说呢?你们老太太昨夜丢了一串翡翠念珠吗?大少奶奶也不见了珠花吗?你这话真的呢?还是开玩笑的呢?”周兰陔正色道:“这般重要的事,谁敢开玩笑?据我们大少奶奶说:‘珠花不过值三四千块洋钱,算不了什么;那串翡翠计一百零八颗,没有一颗不是透绿无瑕的。曾有一个西洋人见了,愿出十万块洋钱买去。老太太说:休说十万,就有一百万块钱,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串来。’”

  龙在田急得连连跺脚道:“这还了得!我这回开玩笑,竟开出这么大乱子来,我如何对得起他们老太太?我龙在田就要抢劫,就穷困死了,也不至去抢盛老太太的贵重东西。”曾振卿在旁也惊得了。周兰陔道:“我们大少爷和我也都觉得这事不像是你溜子干出来的。不过事情实在太巧了,怎么不先不后就有这个能为比你还大的人,给你一个马上打屁,两不分明呢!”

  曾振卿道:“既然出了这种怪事,我两人今天倒非去盛家走一趟不可。我们去把话说明白,并得竭力替他家将这案子办穿才好。不然,像兰陔和我们有交情,知道我们的品行还罢了;在不知道你我的人,谁肯相信你不是见财起心,顺手牵羊的把念珠珠花带了出来。”

  龙在田点头道:“我一定要去走一遭,不过这事倒使我真个为难起来。据我想做这案子的,必是一个新从外道来的好手,并且是一个独脚强盗,表面上必完全看不出来。”周兰陔道:“这是如何知道的?”龙在田道:“盛公馆里面,值钱的东西,如珠翠钻石之类,谁也知道必是很多的;这强盗既有本领,能偷到这两件东西,难道不能再偷吗?这种独脚强盗的行径,大概都差不多,尽管这人家有许多贵重东西,他照例只拣最贵重的偷一两件;使人家好疑心不是强盗,甚至误怪家里的丫头老妈子,他便好逍遥法外。这种强盗是从来不容易破案的,昨夜倘若不是有我去与张文达开玩笑,他老太太和大少奶奶,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发觉不见了这些贵重的东西,也绝不至就想到有大盗光临了。因为门窗关好了不曾动,各处都没有被盗的痕迹,不疑心丫头老妈子却疑心谁呢?若是上海在圈子里面的朋友做的案子,不问是那一路的人,我都有把握可以办活。”

  周兰陔道:“本埠圈子里的朋友,不用说没有这样本事的人,便有也不会到我们公馆里下手。你们两位肯去公馆里看看很好,并不是为去表明在田哥的心迹;这事非有两位出头帮忙,是没有物还故主希望的。”曾振卿问道:“你们少爷没打算报捕房么?”周兰陔道:“张文达曾劝我们少爷报捕房,少爷不肯,我们大家也不赞成。”龙在田道:“我们就去罢!和你们少爷商量之后,好设法办案。”三人遂一同出门到盛公馆来。

  周兰陔在路上对龙在田说道:“张文达那饭桶,因料定他的衣服,是你偷搬到大少爷床上去的,咬牙切齿的要我带他来找你算账。我和大少爷都断定你不至偷老太太的东西,不许他同来。于今你到公馆里去,免不了要与他会面。他是一个尽料的戆头,若证实了是你使他栽这么一个觔斗,他一定非和你拚命不可。我觉得你犯不着与他这戆头作对,最好昨夜搬衣被的事,不承认是你干的,免得跟他麻烦。”

  龙在田笑道:“我若怕他麻烦,也不是这么干了。谁去理会他!我去与他没有什么话说,无所谓承认不承认。他是识相的不当面问我,我自然不向他说;他不识相时,我自有方法对付他。”曾振卿笑道:“你到于今还不知道溜子的脾气吗?你就把刀搁在他颈上,教他说半句示弱的话,是不行的。”周兰陔便不再往下说了。

  不一会儿到了盛公馆,只见盛大少爷正陪着一个朋友在客厅里谈话。周兰陔认识这朋友姓林名惠秋,浙江青田人,在上海公共租界总巡捕房当探目,已有七八年了,为人机警精干,能说英国话,在他手里破获的大案奇案最多。英国总巡极信任他。起初不过跟一个包探当小伙计,供奔走之役;因为很能办案,七八年之间,渐次升到探目。在他部下供差遣的伙计,也有一百多人。他又会结交,凡住在租界内有钱有势的人,无不和他来往。每逢年节所收各富贵人家送他的节钱,总数在五万元以上。至于办案的酬劳,及种种陋规收入,平均每月有四五千块钱。然而表面上他还有正派不要钱的美名,与他资格同等的人,收入确实在他之上。他与盛大已认识了三四年,过年过节及盛公馆做寿办喜事,他必来道贺,并派遣巡捕来照料。

  这日周兰陔动身会龙在田去了之后,盛大到老太太房里;见老太太因丢了念珠,心中闷闷不乐,盛大更觉着急。暗想报捕房无益,反惹麻烦;不如打个电话把林惠秋找来,托他去暗中探访,或者能得着一点儿线索也未可知。主意已定,便亲自摇了个电话给林惠秋,林惠秋立时来了。盛大将早晨发觉被盗的情形说了,并带林惠秋到自己房中及老太太房中察看了一遍。回到客厅里坐下说道:“这是一桩最棘手的案子!不瞒你大少爷说,最近一个礼拜之内,像这样的大盗案,经我知道亲去勘查过的,连府上已有十七处了。捕房因一件也不曾办活,不仅妨碍地方治安,并关系捕房威信;暂时只好极端秘密,现在全体探员昼夜不停的查访。”

  盛大惊讶道:“这强盗如此大胆吗?那十六桩盗案都曾报告捕房吗?”林惠秋摇头道:“没有一家向捕房报告,都是自家不愿张扬出来。各人暗托有交情的探员,或有声望的老头子,明查暗访。我为这强盗猖獗得太厉害,就是总巡没有命令,我不知道便罢,知道就不能不亲去勘查一番。看这十七家的情形,毫无疑虑是一个强盗干出来的。”话才说到这里,周兰陔引着曾龙二人进来。他知道林惠秋的地位,恐怕龙在田不认识,随便说出与张文达玩笑的话来,给林惠秋听了误认做嫌犯;遂首先给曾龙二人介绍,将林惠秋的履历说出来。林惠秋因自己事忙,又见有生客到来,即作辞走了。

  盛大送到门口转来,龙在田问道:“他是捕房的探目,怎么不在这里多商量一番。”盛大道:“他说近来一礼拜之内,和我家一般的这种盗案,共有十七处了。你看这强盗不是胆大包天吗?”

  龙在田对盛大作了一个揖道:“对不起!我昨夜凑巧和府上的张教师寻开心,将他的衣服被褥,一股脑儿送到你床上,那时正是半夜一点钟的时分,我一分钟也没停留,就回到吴兴里睡了。方才兰陔兄到我们那里,始知道竟有人在我之后,偷去很贵重的东西。我此刻到这里来,一则必须对你把话说明白,以免老太太恼恨我龙溜子无人格;外面和人做朋友来往,探明了道路,黑夜却来偷盗。二则我和振卿对于这案子,情愿竭力跴缉,务必将案子办穿。”

  盛大也连连作揖道:“两位大哥的好意,我非常感激,至于恐怕我老太太疑心龙大哥,是万无此理的。龙大哥是何等胸襟,何等身分的人,我们岂待表白。昨夜所失的,若是旁的物件,那怕值钱再多,我也不打算追究了。无奈那念珠是我家老太太平日爱不释手的。自从发觉失窃以后,今天简直不见他老人笑容,因此我才用电话把林惠秋找来。据林惠秋说近来已出了十七桩这种盗案,可见舍间这番被盗,与龙大哥昨夜的事毫无关系。不过这个强盗,非寻常强盗可比。林惠秋在总巡捕房,虽是一个有名的探目,我恐怕他还没有破获这强盗的能力。两位大哥肯出力帮忙,是再好没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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