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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谭曼伯卖友报私嫌 黄石屏劫牢救志士(2)


  同盟会中人听了这种议论,倒有点儿着急起来,凑巧这时候首领孙逸仙从欧洲到了日本,开同盟会干部会议。屈蠖斋入会的时期虽不久,革命的精神,却非常充足,在会议席上慨然说道:“我们同盟会成立在共和会之先,因一向只在宣传上做功夫,实际到国内去的革命运动,反远不如共和会的努力;对国内民众还没有多大的关系,惟有失去一般华侨的信仰,于我会的关系最大。我会以革命为号召,每年向各地华侨捐数百万的金钱,倘若因失去了信仰,断绝了此后的饷源,将来便想回国去实行革命,也不可能了。”当时到会的人听了这番话,自然没有不赞成的。孙逸仙也觉得同盟会自成立以来,成绩太少,当下便定了一种活动的计划,指派了数十名精干的会员,回国分途进行。

  屈蠖斋被派在江苏省,担任一部份的事务。他是一个极精明强干的人,加以胆大心细,家虽住在租界,为革命进行便利起见,在上海县城内租了一所房屋,做临时机关;招引各学校的有志青年,入会参加革命。凡事没有能终久秘密的,何况这种革命的大事业,经屈蠖斋介绍的青年,有一百多人,消息怎能毫不外漏呢?这消息一传到上海知县耳里,立时派了几名干差,侦察同盟会会员的行动。

  干差中有一个姓张名九和的,年龄只有二十五岁,也曾读过几年书,是上海本地人。他父亲是上海县衙门里的多年老招房,张九和从小在衙门中走动,耳闻目见的奇离案件极多,心思又生成的十分灵敏;因此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便能帮助衙中捕快办理疑难大案;各行各帮的内幕情形,他尤为清楚,历任的县官,对他都另眼相看。共和会的革命志士,经他侦察逮捕送了性命的,已有十几人。

  屈蠖斋也是一个十分机警的人,回上海进行革命运动不到一个月,便知道张九和这小子可怕;费了许多手续,才认识了张九和的面貌,正待设法先把这个专与革命党为难的恶物除掉。想不到这胆大包天的张九和反化装中学生,经会员介绍入会,也来参加革命。介绍他的会员,当然不知道他就是心毒手狠的张九和。喜得屈蠖斋早已认识了他的面貌,尽管他化装学生,如何能逃出屈蠖斋的两眼。当下屈蠖斋明知张九和忽来入会,是受了上海知县的命令,来侦探会中行动的,却不动声色;只暗里知会几个预闻机要的会员,使他们注意,不可把秘密给张九和知道,本人倒装出与张九和亲近的样子。

  张九和见屈蠖斋的举动言语,对他比较对一般会员来得格外亲密;也逆料是被屈蠖斋识破了,心里已打算下手逮捕。只因他知道屈蠖斋的党羽甚多,都是散居各地,并有一大半是住在租界内的;若冒昧动手,反是打草惊蛇,逮捕不着几个。他知道屈蠖斋已定期二月初一日,在临时机关召集会员开会,此时离开会的日期只有三天了,他计算索性等到二月初一日,好一网打尽。不过在这三天之中,他又恐怕会中发生别的事故,临时变更开会的时期地点,不能不每天到会中来侦探。

  这也是张九和心地过于狠毒,平日害死的人命太多,他自己的一条小性命,合该送在屈蠖斋手里。这日屈蠖斋邀张九和到三马路小花园一家小酒馆里吃晚饭。另有两个会员同席,这两个会员,便是介绍张九和入会的;张九和虽已怀疑屈蠖斋识破了他的行径,但绝不疑心动了杀他的念头,以为租界上人烟稠密,要谋杀一个人,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四人在酒馆里吃得非常畅快,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屈蠖斋有心计算张九和,因时间太早了不便动手,故意缓缓的吃喝。四个人猜拳估子,直闹到十一点钟,屈蠖斋既存心要把张九和灌醉,安有不醉之理?四人吃喝完毕,走出酒馆,张九和已醉得东倒西歪,两脚不由自主,口里胡里胡涂的不知说些什么。屈蠖斋伸左手将张九和的右胳膊挽住,示意一个气力强大的会员,同样的挽住左边胳膊,是这般两人夹着张九和,在马路上写之字一般的行走。此时马路上已行人稀少,往来走过的人,看了这三个醉汉走路的情形,多忍不住好笑,并连忙向两旁避让。

  走过了几条马路,到了一段路灯极少,没有行人和巡捕的地方;张九和被几阵北风吹得酒涌上来,忽然张口要吐,屈蠖斋觉得下手的时机到了,连忙从腰间拔出涂满了白蜡的尖刀来,趁张九和停步张口吐出腹中酒的时候,猛然对准胸窝一刀刺下去!

  这尖刀是从日本买回来的,锋锐无比,只一下便刺到了刀柄。因刀上涂满了白蜡,刺进胸腹中不但没有血喷出,被刺的人并不能开口叫喊,也不至立时倒地,或立时死去;必须等到拔出刀来,才能出血倒地。屈蠖斋恐怕这一刀不能致张九和的死命,低声向那挽左膀的说道:“我们夹着他多走一会罢!”遂拖住张九和仍往前走,只见张九和低着头,哼声不绝。屈蠖斋和那个会员,虽都是极精干有胆识的人,然这种亲手杀人的勾当,究竟不曾干过;在未下手以前,两人的胆量很壮,下手以后,两人倒都不免有些慌急起来。

  又走了数丈远近,见路旁有一条很黑暗又仄狭的弄堂,屈蠖斋将张九和拖进那弄堂,两人同时用力一推,张九和扑地倒下,再使劲在他背上踏了一脚。不料刀柄抵住水泥,经这一脚踏下去,刀尖竟在背上透露出来,喜得屈蠖斋穿着皮靴,底厚不易欢破,若是寻常薄底朝鞋,说不定还得刺伤脚底。两人料知张九和经过这么一刀,又在大醉之后,万无生理,即匆匆走了出来。还有那个会员,带着手枪远远跟着望风,准备万一被巡捕发觉的时候,好出其不意的上前帮助。凑巧这段马路上既无行人,复无巡捕,使两人好从容下手,毫无障碍。

  次日各报的本埠新闻上,就注销这事迹来。报馆访员探听消息真快,详情虽不曾披露,但已注销张九和的真姓名,及奉令侦探重大案件的情形来。在半夜一点钟时,即被人发觉,报告附近巡捕,因地上没有血迹,加以酒气扑人,还不知道是被人刺杀了;以为是喝多了酒,并发生了什么急症。那巡捕一面叫车将张九和送进医院,一面报告捕房。医生看见胸前刀柄,露出一寸多长,才知道是被人刺了,只得将刀抽出。

  说也奇怪,不抽刀时,不出血不出声,刚把尖刀抽出,便大叫一声哎唷!鲜血和放开了的自来水管一样,直射到一两尺高下,再看张九和已断气了。检查身上,在内衣的口袋里,搜出几张名片来,张九和的姓名住址,片上都有,当即由捕房派人按着住址,通知了张九和的父亲。他父亲到医院看了自己儿子惨死的情形,始把奉令侦探要案,化装冒险与匪党来往的缘由说出,这回惨死,十九是落了匪党的圈套。

  屈嫂斋自刺杀了张九和,便不敢再到城里去活动了,就是租界上的住宅,也即日搬迁到亲戚朋友不知道的地方。这时官厅缉捕凶手的风声,非常紧急。杀人要犯,却不比国事犯,得受租界当局及外国政府的保护;只要中国官厅知道了凶犯的姓名住址,就可以照会捕房,协助逮捕。屈蠖斋在做革命工作的时候,虽改变了姓名,然既犯了这种重案,自然是提心吊胆,不敢随意出外走动;便是本会的会员,也不肯轻易接见。

  这日因一个住在法租界的亲戚家办喜事,张同璧定要屈蠖斋同去吃喜酒,屈蠖斋无法推托,只得夫妻两个同到那亲戚家去。真是事情再巧也没有了,正在下车的时间,屈蠖斋刚从怀中掏出钱来开车钱,忽觉背后有人在马褂衣角上拉了一下,他是一个心虚的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原来是一个同从日本回国做革命运动的会员,姓谭名曼伯,原籍是江苏常熟人,生得一副极漂亮的面孔,却是生成一副极不漂亮的心肠。到上海后,屈蠖斋拿了几百块钱给他,派他去干一件很重大的事,谁知他钱一到手,差不多连他自己的姓名都忘记了;在一家么二堂子里,结识了一个扬州姑娘,一连几夜住下来,彷佛入了迷魂阵,终日昏头搭脑的;不仅把自己的任务忘了,连出外的工夫也没有。

  新学会了一件看家本领,便是吸鸦片烟,每日须上午两三点钟起床,模模糊糊用些早点,就开始吸鸦片烟。普通人家吃饭,他才吃第一顿饭,恋奸情热,既到夜间,当然又舍不得出门了。是这般把么二堂子当家庭,闹了一个多月,手中所有安排做大事业的钱,已是一文不剩了;还是舍不得就走,暗地将衣服当了,又闹过几日夜,实在无法可想了,这才打定主意,回见屈蠖斋。胡乱捏造了一篇报告,打算哄骗屈蠖斋,再骗些钱到手,好继续去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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