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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霍元甲谈艺鄙西人 孙福全数言惊恶道(2)


  “翻译即向童子说道:‘你拿去罢,森堂大人说,是可怜你穷苦,你这种行为,不能算是卖艺,只能算是变相的乞丐。你这是什么武艺,如何能卖钱?’这几句话,把那童子气得指手划脚的说道:‘他既说我使的不是武艺,好在他是世界第一个大力士,叫他下来与我较量较量;我若打胜了他,休说这五块钱,便是五十块五百块我都受。我打不过他,从此也不在江湖上卖艺了。’翻译道:‘你这小子不要发胡涂,森堂大人打尽全世界没有对手,你乳臭未除,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你敢和他较量?打死了你,你自己讨死,和踏死一个蚂蚁相似,算不了什么。须知你是我们中国人,失了中国的体面,这干系就担的太大了。’那童子道:‘我又不是中国有名的第一个大力士,就被他打死了,失了中国什么体面?’翻译没法,照着要比较的话对森堂说了。森堂倒看着那童子发怔,猜不透他凭这瘦不盈把的身材,加以极幼稚的年龄,为什么居然敢要求和世界第一大力士较量。森堂心里虽不明白是何道理,然仍旧异常轻视。

  “看热闹的人,横竖不关痛瘠,都从旁您恿较量,森堂遂脱了外褂,走进围场,问童子将怎生较量?那童子随意将手脚舞动了几下,森堂也就立了个架势,那童子身手很快,只将头一低,已溜进了森堂的胯下。森堂没见过这种打法,措手不及,被摔了一个觔斗,还不曾爬起来,那童子已溜到翻译跟前,将五元钞票取到手中了。回身扬给那些看热闹的看道:‘这才是武艺卖来的钱。’看热闹的都拍手大笑。森堂爬起来羞得面红耳赤,一言不发的带着翻译走了。

  “从这日起,天津街上便不见森堂等人的踪影,大约已上船走了。我听得那朋友这般说,虽欢喜那童子能替中国人挣体面,然想见识外国武艺的心愿,仍不能遂。过不到几年,又听得人说:‘又有一个什么俄国大力士,也自称世界第一,到了天津卖艺。’这回我是决心要到天津来看的,不凑巧舍间有事,一时不能抽身。因听说那大力士在天津卖艺,至少也得停留十天半月,不致即刻离津;我打算尽一二日之力摒挡家事,即动身到这里来。谁知道还没有动身,就听说这大力士又被霍四爷撵走了。所以今番听李存义提起霍四爷在上海定约的话,就忍不住不来拜访。请问两位定了何时动身去上海,我决计同去见识一番。”

  霍元甲笑道:“外国武艺,在没见过的,必以为外国这么强盛,种种学问都比中国的好;比较中西武武艺自然也比中国高强,其实不然。外国的武艺,可以说得笨拙异常,完全练气力的居多。越练越笨,结果力量是可以练得不小,但是得着一身死力。动手的方法,都很平常。不过外国大力士与拳斗家,却有一件长处,是中国拳术家所不及的。中国练拳棒的人,多有做一生一世的功夫,一次也不曾认真和人较量过的。尽有极巧妙的方法,只因不曾认真和人较量过,没有实在的经验;一旦认真动起手来,每容易将极好进攻的机会错过了。机会一经错过,在本劲充足,功夫做得稳固的人,尚还可以支持,然望胜已是很难了。若是本劲不充足,没用过十二分苦功的,多不免手慌脚乱,败退下来。

  “至于外国大力士和拳斗家,就绝对没有这种毛病,这人的声名越大,经过比赛的次数必越多,功夫十九是由实验得来的。第一得受用之处,就是无论与何人较量,当未动手以前,他能行所无事,不慌不乱;动起手来,心能坚定,眼神便不散乱。如果有中国拳术的方法,给外国人那般苦练出来,我敢断定中国的拳术家,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既有心想去上海玩玩,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与我订约比赛的奥比音,我至今不曾会过面,也不知道他的武艺,与我所见过的大力士比较怎样。

  “我这回订约,也是极冒昧的举动,在旁人是断不肯如此鲁莽从事的。人还没有见面,武艺更摸不着他的深浅,就敢凭律师订比赛之约,并敢赌赛五千两银子的输赢;我究有何等出奇的本领,能这般藐视外国人?万一比赛失败了怎么办?输五千两银子,是我姓霍的私家事,算不了什么。然因此坏了中国拳棒的威名,使外国人从此越发瞧不起中国人,我岂不成了中国拳术界的罪人吗?在我们自家人知道,中国的拳术,从来极复杂,没有系统,谁也不能代表全国的拳术。只是外国人不知道中国社会的情形,与外国完全不同;他们以为我薄有微名,是这么争着出头与外国人订约,必是中国拳术界的代表。这样一来,关系就更重大了。

  “我当时因痛恨外国人无时无地不藐视中国人,言语神气之间,简直不把中国人当人。论机器抢炮,我们中国本来赶不上外国,不能与他争强斗胜;至于讲到武艺两个字,我们古圣先贤创出多少方法,给后人练习!在百十年前枪炮不曾发明的时候,中国其所以能雄视万国,外国不能不奉中国为天朝的,就赖这些武艺的方法,比外国的巧妙。我自信也用了半生苦功,何致不能替中国人争回这一口气?因此不暇顾虑利害,冒昧去上海找奥比音较量。不凑巧,我到上海时,奥比音已经走了;然我一腔争胜之气,仍然不能遏抑,所以有订约比赛之事。约既订妥,我却发生自悔孟浪之心了。但是事已至此,悔又何益?就拚着一死,也得如期而去,见个高下。最好像老哥这种高手,能多邀几位同去,一则好壮壮我的声威胆量;二则如果奥比音的本领真了得,我不是他的对手,有几位同去的高手,也好接着和他较量,以求不倒中国拳术的威望。”

  吴鉴泉笑道:“四爷这番话说的太客气了,四爷为人素来谨慎,若非自信有十二分把握,又不是初练武艺,不知此中艰苦的人,何致冒昧去找人赌赛?这件事也不仅四爷本人能自信有把握,便是同道中的老辈,也无不相信四爷有这种担当,有这种气魄。换一个旁人,尽管本领够得上,没有四爷这般雄心豪气,也是枉然。四爷越是自悔孟浪,越可以见得四爷为人谨慎,不敢拿这关系重大的事当儿戏。四爷打算在何时动身,我决定相随同去。并且我久闻上海虽是商务繁华之地,然也有几位内家功夫做得不错的人,早已存心要去拜访拜访,这回才可以如我的心愿。”

  霍元甲因将在上海会见秦鹤岐等人的话,说了一会道:“此去上海的轮船便利,原可以临期前去;不过我惟恐临时发生出什么意外的事来,使我不能动身,那就为患不小。不但照条约逾期不到的,得罚五百两银子,赔偿人家的损失。无论中外的人,必骂我畏难退缩,这面子失的太大了。我曾和农爷商量,于今正二月里,正是我药栈里清闲的时候,我就住在栈里,也没有什么买卖可做。三月以后,才是紧要的月份,不如早些去上海,可以从容联络下江的好手。倘能借此结识几个有真实本领的人物,我们开诚布公的结合起来,将来未必不可以做一番事业。农爷是在外洋留过学的人,他常说,外国的枪炮果然厉害,但是使用那厉害枪炮的,也得气力大,体魄强的人方行。像我国现在一般普通的人,都奄奄没有生气,体魄也多半弱到连风都刮得动,便有再厉害的枪炮,这种衰弱的人民能使用么?我很佩服农爷这话不错,所以有心在这上面用一番心力,做出一番事业来。”

  吴鉴泉连连称赞道:“非农爷没有这般见地,非四爷不能有这般志愿!我国练武艺的人,因为有一些书人瞧不起,多半练到半途而废。近年来把文武科场都废了,更使练武艺的人,都存一个练好了无可用处的心,越发用功的少了。像农爷这样说起来,若有人果能用武艺使全国人的体魄练强了,谁还敢瞧不起练武艺的人呢?我虽是一个没能耐的人,但也曾得着家传的艺业,很愿意跟在两位后头,略尽我一些力量。”

  霍、农、吴三人谈论得十分投机,当即议定了在正月二十五日一同动身去上海。霍元甲并托吴鉴泉多邀好手同到上海凑热闹。吴鉴泉当面虽已答应了,只是出了淮庆会馆之后,心想我知道的好手,虽然不少,但是各人都有各人的职业。这种看中国人和外国人比武的事,凡事欢喜练武艺的人,无不想去看看;不过路途太远,来回至少得耽搁半月或二十天,还要掏腰包破费十块钱的盘缠,不是有钱有闲工夫的人,谁能去得呢?独自思量了一会,不禁喜道:“有了,李禄宾、孙福全这两个人,我去邀他,必然很高兴的同去。”

  吴鉴泉何以知道这两人必高兴同去呢?原来这两个人在当时的年纪,都还在三十岁左右,两人的家业,又都很宽舒,平日除了练武艺而外,双肩上没有担着芝麻大小的责任,两人都是直隶籍,同时从郭云深、董海川练形意,又同时从李洛能练八卦,两人都是把武艺看得和性命一般重。不过李禄宾为人粗率,不识字,气力却比孙福全大。孙福全能略通文字,为人精细,气力不及李禄宾,但功夫灵巧在李禄宾之上。两人因为家境好,用不着他们出外谋衣食,能专心练艺,只要听得说某处有一个武艺好、声名大的人,他两人必想法设计的前去会会。如果那人武艺在他两人之上,孙福全精细必能看得出来,绝不冒昧与人动手。若是纯盗虚声的,遇了他两人,就难免不当场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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