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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碎石板吓逃群恶痞 撒灰袋困斗老英雄(4)


  拳匪首领的端王,慕杨班侯的名,每月花四十两银子,请他到王邸去教端王的武艺,他却不敢使脾气了。因此杨班侯一生出色的徒弟,只有端王一个人。吴二爷从十八岁跟他学武艺,为想得杨班侯的真传,忍苦受气的练到二十六岁,整整的练了八年。吴二爷明知有许多诀窍,杨班侯秘不肯传,然没有方法使杨班侯教授,惟有一味的苦练;以为熟能生巧,自有领悟的时候。谁知这种内家功夫,不比寻常的武艺,内中秘诀,非经高人指点,欲由自己一个人的聪明去领悟,是一辈子不容易透彻的。

  这也是吴二爷的内功合该成就,凑巧这回杨班侯因事出门去了,吴二爷独自在杨家练功夫。杨露禅一时高兴,闲操着两手,立在旁边看吴二爷练习,看了好大一会时间,忽然忍不住说道:“好小子,能吃苦练功夫;不过功夫都做错了,总是白费气来,来来来!我传给你一点儿好的罢。”吴二爷听了这话,说不出的又高兴又感激,连忙爬在地下对杨露禅叩头,口称求太老师的恩典成全。杨露禅也是一时高兴,将太极功夫巧妙之处,连说带演的尽情说给吴二爷听。吴二爷本来聪颖,加以在此中已用过了八年苦功,一经指点,便能心领神会。杨班侯出门耽搁了一个月回来,吴二爷的本领已大胜从前了。

  练太极功夫的,师弟之间,照例每日须练习推手,就在这推手的里面,可以练出无穷的本领来。这人功夫的深浅,不必谈话,只要一经推手,彼此心里就明明白白,丝毫勉强不来。杨班侯出门回来。仍旧和吴二爷推手,才一黏手,杨班侯便觉得诧异,试拿吴二爷一下,那里还拿得住呢?不但没有拿住,稍不留神,倒险些儿被吴二爷拿住了。原想不到吴二爷得了真传,有这么可惊的进步。当推手的时候,杨班侯不曾将长袍卸下,此时一退步,自己踏着了自己的衣边,差点儿跌了一跤。吴二爷忙伸手将杨班侯的衣袖带着,满口道歉。

  杨班侯红了脸,半晌才问道:“是我老太爷传给你的么?”吴二爷只得应是。杨班侯知道功夫已到了人家手里去了,无可挽回,只可勉强装作笑脸说道:“恭喜你,这是你的缘法,我们做儿子的,倒赶不上你。”从此杨班侯对吴二爷就像有过嫌隙的,无论吴二爷对他如何恭顺,他只是不太睬理。

  吴二爷知道杨班侯的心理,无非不肯拿独家擅长的太极,认真传给外姓人,损了他杨家的声望。自己饮水思源,本不应该学了杨家的功夫,出来便与杨家争胜;只得打定主意,不传授一个徒弟,免得招杨家的忌。自己的儿子吴鉴泉,虽则从小就传授了,然随时告诫,将来不许与杨家争强斗胜。一般从吴家学不到真传的,知道吴二爷独得了杨露禅的秘诀,争着吴二爷指教。吴二爷心里未尝不想拣好资质的,收几个做徒弟;无奈与杨家同住在北京,杨健侯、杨班侯又不曾限制收徒弟的名额,若自己也收徒弟,显系不与杨家争名,便是与杨家争利,终觉问心对不起杨露禅,因此一概用婉言谢绝。

  一日吴二爷到了离北京三十多里的一处亲戚家里做客,凑巧这家亲戚有一个生性极顽皮的小孩,年龄已有十五六岁了,时常在外面和同乡村的小孩玩耍。小孩们有什么道理,三言两语不合,每每动手打起来。他这亲戚姓唐,顽皮小孩名叫奎官,唐奎官生性既比一般小孩顽皮,气力也生成比一般小孩的大;不动手则已,动手打起来,总是唐奎官占便宜。平日被唐奎官打了的,多是小户懦弱人家的小孩,只要不曾打伤,做父母兄长的,有时尚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只有将自家小孩责骂一顿,吩咐以后不许与唐奎官一同玩耍罢了,也没人认真来找唐家的人理论。

  惟有这番唐奎官把同村李家小孩的鼻头打坏了,打得鲜血直流不止。李家虽不能算是这乡里的士豪恶霸,然因一家有二三十口男丁,都是赶脚车和做粗重生活的,全家没一个读书识字的人。李家在这乡村居住的年代又久,左邻右舍,非亲即故,这日忽见自己家里小孩,哭啼啼的回来,脸上身上糊了许多鲜血。初见自然惊骇,及盘问这小孩,知道是被唐奎官打成了这个模样,这小孩的父亲哥子便大怒说道:“这还了得!唐家那小杂种,专一在外面欺负人,也不知打过人家多少次了,于今竟敢欺负到我们家里来了,我们绝不能饶恕他。”

  这小孩原来只打坏了鼻头,鼻血出个不止,并没有受重大的伤损。无如李家是素来不肯示弱让人的,有意教这小孩装出受了重伤的样子,躺在门板上,用两个人扛抬起来;由小孩的父亲母亲,哭哭啼啼的,率领一大群男女老少,摩拳擦掌拥到唐家来。登时喊的喊,骂的骂,将唐家闹得乌烟瘴气,俨然和遭了人命官司的一样。唐家除了唐奎官是个顽皮小孩,胡里胡涂的,不知道轻重利害而外,一家男女多是老实忠厚人,从来不敢做非分的事。奎官平日在外面顽皮撞祸,因不曾有人闹上门过,家里人终是蒙在鼓里,那里知道呢?于今陡然弄得这样的大祸临门,一家人都不知不觉的吓慌了手脚。

  唐奎官的父亲,和吴二爷是姨表兄弟,此时年纪已有五十来岁了,奎官是他最小最钟爱的儿子。当下看门板上躺着的小孩,鲜血模糊,奄奄一息,问明缘由,见说是和奎官一块儿玩耍,被奎官打成了这种模样,特地扛到这里来,非要奎官偿命不可!奎官的父亲,还不相信奎官有这般胆量,这般凶恶,敢平白将人打到这样,一迭连声的叫奎官出来对质。那知道奎官乖觉得厉害,打了李家的小孩回家,就逆料着这场是非必然上门,独自躲在大门外探看动静。当李家一大群男女蜂拥前来的时候,远远的就被唐奎官看见了,那敢回家送信,早已一溜烟逃跑得无影无踪了。

  他父亲大叫了几声奎官,没人答应,忙叫奎官的哥子去寻找,也寻找不着,李家的人就更吵闹的凶狠了。奎官的父亲以为这小孩重伤要死了,自己的儿子又逃的不知去向,心里又慌又急,竟不知这交涉应如何谈判,其余的人也不知要怎生处理才好?亏得吴二爷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看门板上小孩的面容呼吸,都不像是曾受重伤的;鲜血分明从鼻孔里流出来,鼻孔流血是极平常的事,见自家表兄弟吓得没有主张,便对姓李的说道:“你们用不着这么横吵直闹,就是打死了人,照国家的律例,也不过要凶手偿命,只这么吵闹是不能了事的,于今凭你们一方面说,这孩子是和唐奎官在一块儿玩耍,被奎官打成这个模样,此刻奎官不在家里,不能当面问他,究竟是不是他打伤的,还不能定。”

  小孩的父亲不待吴二爷说下去,即吼起来截住说道:“不是他打伤的,难道我们来诬赖他?我们东家不下马,西家不泊船,单单扛到这里来,不是唐奎官打伤的,是谁打伤的?此刻他自己知道打伤了人,畏罪潜逃了,我们只知道问他的父兄要抵命。”

  吴二爷点头道:“不错,他们小孩在一块儿玩耍的时候,我不在跟前,我本不能断定不是唐奎官打的,我只问你还是亲眼看见唐奎官打的,还是听得这孩子说的呢?”李家的人说道:“有许多同玩的小孩看见,他受伤的也是这般说,若是我们大人在旁看见,就由那小子动手打吗?打了就放他逃跑吗?”

  吴二爷道:“打伤了什么地方,我也略知道一点儿伤科的药方,且待我看看这伤势有救无救。”说时,走板跟前,只一伸手握小孩的脉腕,便不由得大笑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好好的一个人,就只出了几滴鼻血,此外毫无伤损,怎值得这般大惊小怪,扛尸一般的扛到这里来,把人家小孩吓得逃跑不知去向,这是何苦?”几句话说得李家的人老羞成怒,群起指着吴二爷骂道:“你是那里来的?我们与唐家理论,和你什么相干,你不要在这里神气十足。唐奎官这小子,专一在外面欺侮人家小儿女,这一带几里路以内的小孩,谁没被他打过?这回大胆打到我们李家来了,你去外边打听打听,看我李家可是容易受人欺负的?现在我家的人,已经被他唐奎官打伤到这般模样,有目共见,难道能由你一个人说毫无伤损就罢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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