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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会力士农劲荪辨交涉 见强盗彭纪洲下说辞(3)


  彭纪洲问明白了,等到初更时候,换了便装衣服,教朱有节提了个城固县正堂彭的灯笼,在前引导,并不带跟随的人,独自步行出城,到胡九家来。在路上又向朱有节问了一会胡九的年龄相貌,两里多路,不须多大的工夫就走到了。朱有节停步问道:“胡九的家,就在这山坡里,请大老爷的示,这灯笼吹不吹灭?”彭纪洲道:“胡涂虫,吹灭了灯笼,山坡里怎么能行走?你不要胆怯,尽管上前去敲他的大门。”朱有节也不知彭纪洲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走到茅屋跟前,用指头轻轻的弹那薄板大门。里面有人答应了,随即哑的一声!大门开了。

  彭纪洲借着灯笼的光,看那开门的人,年约五十多岁,瘦削身体,黄色脸膛,容貌并不堂皇,气概也不雄伟。眉目间虽有些精采,然没一点凶悍之气,绝不像一个积案如山的大盗;和朱有节所说的年龄相貌,一一符合,知道这人便是汉中二十四厅县捕快拘拿不着的胡九了。遂大踏步跨进大门,这人初见着灯笼及彭纪洲,面上略露点儿惊异的意味,然立时就回复了原状;侧身让彭纪洲进了大门,忙端了一张靠椅,让彭纪洲就坐,彭纪洲也老实不客气的坐了。

  这人上前拱手问道:“先生尊姓?此时到寒舍来,有何见教?”彭纪洲带着笑容,从容答道:“我就是才来本县上任不久的彭纪洲,你可是胡九么?”这人听了,连忙跪下叩头道:“小人正是胡九。”彭纪洲也连忙起身,伸手将胡九扶起道:“这里不是公堂,不必多礼,坐下来好说话。”

  胡九趁势立起身,告罪就下面一张小櫈子坐了。彭纪洲道:“胡九,你可知道,已有五户人家,指名告你,统率凶徒,明火执仗,抢劫财物的事么?”胡九低头应道:“胡九实不知道。”彭纪洲道:“某某五家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呢!”胡九道:“既是指名告胡九,自应是胡九做的。”

  彭纪洲道:“是你做的,便说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便说不是你做的,怎么说自应是胡九做的呢?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好汉子说话,不要含糊。”胡九道:“是。”彭纪洲补问一句道:“五家都是你做的吗?”胡九道:“是胡九做的。”彭纪洲道:“你可知道某某两家,相隔百多里,却是同时出的案子么?”胡九道:“是,胡九知道。”彭纪洲笑道:“你姓胡,这真是胡说了!你不会分身法,怎能同时在百里之外,做两处案子,只怕是代人受过罢。本县爱民如子,绝不委屈好人,你如有什么隐情,尽管在本县说出来。”胡九道:“谢大老爷恩典,胡九并没有什么隐情可说。”

  彭纪洲道:“汉中二十四厅县,三十年来,你县县有案,你既做了这么多的大案,一次也不曾破过,论理你应该很富足了:为什么还是单身一个人,住在这么卑陋的茅房里,劫来的金银财物,到那里去了呢?”胡九道:“胡九手头散漫,财物到手,就挥霍完了,因此一贫如洗。”

  彭纪洲道:“你好赌吗?”胡九道:“胡九不会赌,不曾赌过。”彭纪洲道:“好嫖么?”胡九道:“胡九行年五十,还是童身。”彭纪洲道:“你住的这么卑陋茅房屋,穿的这么破旧的衣服,不赌不嫖,所劫许多财物,用什么方法,一时挥霍得干净,你有徒弟么?”

  胡九道:“没有徒弟。”彭纪洲又问:“有很多的党羽么?”胡九答:“一个党羽也没有。”彭纪洲不由得忿然作色道:“胡九,你何苦代人受过,使二十四厅县的富绅大商受累,三十年来所有的盗案,分明都是一般无赖的小强盗,假托你名义做的,你一个堂堂好汉,何苦代他们那些狐群狗党,受尽骂名,此时还不悔悟,更待何时?”

  胡九听了这几句话,如闻青天霹雳,脸上不觉改变了颜色,错愕了半晌说道。“敢问大老彭氏爷,何以知道是旁人假托胡九的名义?”彭纪洲仰天大笑道:“这不很容易知道吗?姑无论你没有分身法,不能同时在百里之外,做两处劫案,以及到处自己报名种种破绽,即就你本身上推察,也不难知道,世岂有事母能孝,治身能谨能俭的人,屑做强盗的道理?你不要再胡涂了,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以你这种人物,无辜被人骂一辈子强盗,至死不悟,也太不值得了!”胡九忽然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声道:“真是青天大老爷,明见万里。这许多案子,实在不是胡九做的。”

  彭纪洲道:“究是谁人做的呢?”胡九道:“正是青天大老爷所说的,一般无赖之小强盗做的。”彭纪洲道:“那般小强盗和你有仇吗?”胡九道:“并没有仇。”彭纪洲道:“既没有仇,何以抢劫之后,都向事主说出你的名字呢?”胡九道:“他们怕破案,因此说出胡九的名字来。”彭纪洲道:“他们怕破案,你住在离城没三里的所在,难道不怕破案吗?”胡九道:“求青天大老爷恕胡九无状,胡九是不怕破案的。”彭纪洲道:“你不怕破案,难道不怕辱没祖宗,遣臭万年吗?么不到案声辩呢!”胡九低头不做声。彭纪洲道:“本县知道了。本县问你,你敢到本县衙门里去么?”胡九道:“青天大老爷教胡九去,胡九怎敢不去。”

  彭纪洲叹道:“好汉子,埋没真可惜!你约什么时候,到本县衙里去,本县好专等你来。”胡九略踌躇了一下道:“明日下午,准去给青天大老爷禀安。”彭纪洲立起身道:“明日再见。”仍大踏步走了出来。胡九躬送到大门外,彭纪洲走了十来步,才听得胡九关门进去了。

  朱有节提着灯笼在前,归途更觉容易走到。彭纪洲回到县衙,和绍兴师爷吴寮说道:“我刚从胡九家里回来,与胡九很谈了不少的话。”吴寮实时现出惊讶的脸色问道:“胡九不是著名的大盗吗?东家和他谈了些什么话?”彭纪洲将所谈的话,略述了一遍。并把已约胡九明日下午到衙门里来的话说了,接着他问,若道真个来了,应该怎生对待他?有何高明的计策,请指教指教!

  吴寮一面捻着几根疏秀的乌须,一面摇头晃脑的说道:“只怕那东西不见得敢来,他若真个来了,确是东家的鸿福。三十多年之久,二十四厅县所有捕快之多,辨他不到案,东家到任才得三个多月,不遣一捕,不费一钱,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将这样凶悍的著名积盗,骗进了衙门,不是东家的鸿福是什么?东家惟赶紧挑选干役,埋伏停当,只等他到来,即便动手,正是准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金鳖,乘他冷不防下手,那怕他有三头六臂,也没有给他逃跑的分儿。这也是他恶贯满盈,才鬼使神差的,居然答应亲自到衙门里来。”

  彭纪洲见吴寮说得洋洋得意的样子,耐不住说道:“照老先生说的办法,就只怕汉中二十四厅县的盗案,将越发层出不穷,永远没有破获的一日了。”吴寮没了解彭纪洲说这话的意思,连忙答道:“东家不用过虑,汉中二十四厅县的盗案,只要捕获了胡九,就永远清平的。那一件案子,不是胡九那东西干的,实在是可恶极了。”彭纪洲气得反笑起来问道:“二十四厅县的捕快,都拿胡九不着,不知老先生教兄弟去那里挑选能拿得着胡九的干役?”吴寮沉吟道:“拿不着活的,就当场格毙,也是好的。”

  彭纪洲大笑道:“胡九既肯到这里来,还拿他什么?他若是情虚,岂有个自投罗网之理?兄弟约他来,是想和他商量这三十年中的许多悬案,丝毫没有诱捕他的心思,兄弟是此间父母官,岂可先自失信于子民?胡九明日来时,他若一一供认不讳,三十年中的盗案,尽是他一人做的;他自请投首便罢,若不自请投首,我一般的放他自去。等他出了衙门之后,兄弟再设法拿他。务必使他心甘情愿的,受国家的刑罚。”

  吴寮见彭纪洲这么说,自觉扑了一鼻子的灰,不好再说了。等到深夜,彭纪洲消悄的传朱有节到里面,吩咐了一番言语,并交给朱有节五十两银子,朱有节领命办事去了。彭纪洲便一意等候胡九,好实行自己预定的计划。

  不知预定的是什么计划?胡九毕竟来与不来?且俟第五十一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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