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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一三


  岳鵬舉郾城之捷,太行義社,兩河豪傑,衛、相、晉、汾,皆期日興兵以會北討,秦檜矯詔班師,而事不成。然則檜不中沮,率此競起之眾,可以長驅河朔乎?曰:所可望者,鵬舉屢勝之兵,及劉錡、韓世忠、二吳之相為掎角耳。若所謂豪傑義社者,固無能為也。奚以明其然邪?義兵之興,始於翟義,嗣其後者為徐敬業,其志可嘉,而其成敗固可睹矣。故定大略、戡大難、摧大敵、成大功者,無所恃於此焉。

  夫恃人者,無之而可恃也,久矣。所恃者彊於己乎?則是己固弱也。己弱而恃人,盻盻然目有所望,而其志不堅。弱者為主,彊者為賓,敵且攻其弱而主潰;強者失主,而駭散以失其強,莫能救己也。所恃者弱於己乎?則弱固不可恃也。己不弱而猶資弱以自輔,弱者不能勝敵,敵一當之而靡,則勢且先挫,而三軍之氣為之餒;敵人之氣,以勝而益為之增;己雖彊,氣不勝而必傾矣。定大略、戡大難、摧大敵、成大功者,力足以相格,智足以相乘,氣足以相震,一與一相當,有死無生,有前無卻,上不恃天時,下不恃地利,而後可以決勝于白刃之下,復奚恃而可哉?

  況乎義兵者,尤其不足恃者也。義軍之興也,痛故國之淪亡,悲衣冠之滅裂,念生民之塗炭,惻怛發中而不惜九族之肝腦者,數人而已。有聞義之名,而羨之以起者焉;有希功之成,而幾幸其得者焉。其次,則有好動之民,喜於有事,而踸踔以興者焉。其次,則有徼幸掠獲,而乘之以規利者焉。又其次,則有弱不能自主,為眾所迫,不能自已者焉。又其次,則佃客廝養,聽命於主伯,弗能自免焉。其名曰萬,而實不得半也。即其實有萬,而可戰者,不得千也。可戰者千,而能不大勝則前、小挫則卻者,不得百也。無軍令以整齊之,則遊奕無恆;無芻糧以饋給之,則掠奪不禁。遊奕無恆,則敵來而不覺;掠奪不禁,則民怨而反戈。故以王莽、武氏之易誅,而翟、徐旋起而旋仆,況女直之駤戾馳突而不易當者乎?梁興渡河率之,而有垣曲、沁水之捷者,非其果足以勝也。義軍之號,皆稱「岳氏」,梁興往而為之聲援,女直不辨其非真,而為之震動。垣曲、沁水之守,抑河北初降之餘燼,非海上鷙擊之雄也,是以往而得志。浸令一試再試,情形盡見,女直且出銳師以搗之,則糜爛無餘,所必然矣。一方既熸,而勃然以興者,皆苶然以返;屢前屢挫,則吾三軍之氣,亦沮喪而失所憑依。當日之未至於此也,班師故也。今試設身而審女直與宋彼己之情形,其坌湧而前,翻飛而散,不炯然在心目之閒乎?義社恃大軍以成,故鵬舉一班師,而數十萬人不知何往。大軍恃義社以進止,則義社一敗釁,而大軍不足以孤存。兩相恃則兩相失,女直以專壹之兵,直前而無待,左披右靡,又惡足以當之?

  夫用眾不如用獨久矣。故謝安石力卻桓沖入援之兵而勝,苻堅兼帥鮮卑、氐、羌、河西之眾而亡。揭竿以為幟,揮鉏以為兵,野食鶉棲以為屯聚,此群羊距虎之形也,而安可恃也?宗汝霖之用群盜,猶之可也。已為盜,則不畏死者也。因為盜,則自我洗滌之,其不任為兵者可汰也。為盜而有渠帥,則固可使就吾束伍也。去家為盜,則無身家之累,不以敗為憂。故諸帥收之於江南,而藉其用。若義社,則既以義為名矣,汰之不忍其無歸,帥之不能以行法。進退唯其意,而我不任為之主,則馭之也難矣。馭之且難,而況可恃之乎?宋之將亡也,江、湘、閩、廣之閑,起者眾矣,而終不救碙門之禍。文信國無可恃而後恃之,不得已之極思,非有可恃者之所宜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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