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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三


  仁宗有大德於天下,垂及今而民受其賜;抑有大弊政以病民者二百年,其餘波之害,延於今而未已。蓋其求治之心已亟,但知之而即為之,是故利無待而興,害不擇而起。

  其有大德於天下者,航海買早稻萬石於占城,分授民種,是也。其種之也早,正與江南梅雨而相當,可以及時而畢樹藝之功;其熟也早,與深秋霜燥而相違,可弗費水而避亢旱之害;其種之也,田不必腴而獲不貲,可以多種而無瘠蕪之田;皆其施德之普也。昔者周有天下,既祀后稷以配天,為一代之祖;又祀之於稷以配社,享萬世之報。然則有明王起,飭正祀典以酬功德,奉仁宗以代周棄而享祀千秋,其宜也。惜乎無與表章者,史亦略記其事而不揄揚其美,則後王之過也。

  若其弊之病天下者,則聽西川轉運使薛田、張若谷之言,置交子務是也。交子變而為會子,會子變而為鈔,其實皆敝紙而已矣。

  古之稅於民也,米粟也,布縷也。天子之畿,相距止於五百里;莫大諸侯,無三百里之疆域;則粟米雖重,而輸之也不勞。古之為市者,民用有涯,則所為者簡;田宅有制,不容兼并,則所齎以易者輕。故粟米、布帛、械器相通有無,而授受亦易。至於後世,民用日繁,商賈奔利於數千里之外;而四海一王,輸於國、餉於邊者,亦數千里而遙;轉挽之勞,無能勝也。而且粟米耗於升龠,布帛裂於寸尺,作偽者湮溼以敗可食之稻麥,靡薄以費可衣之絲枲。故民之所趨,國之所制,以金以錢為百物之母而權其子。事雖異古,而聖王復起,不能易矣。乃其所以可為百物之母者,固有實也。金、銀、銅、鉛者,產於山,而山不盡有;成於煉,而煉無固獲;造於鑄,而鑄非獨力之所能成,薄貲之所能作者也。其得之也難,而用之也不敝;輸之也輕,而藏之也不腐。蓋是數物者,非寶也,而有可寶之道焉。故天下利用之,王者弗能違也。唯然,而可以經久行遠者,亦止此而已矣。

  交子之制,何為也哉?有楮有墨,皆可造矣,造之皆可成矣;用之數,則速裂矣;藏之久,則改制矣。以方尺之紙,被以錢布之名,輕重唯其所命而無等,則官以之愚商,商以之愚民,交相愚於無實之虛名,而導天下以作偽。終宋之世迄於胡元,延及洪、永之初,籠百物以府利於上,或廢或興,或兌或改,千金之貲,一旦而均於糞土,以顛倒愚民於術中;君天下者而思為此,亦不仁之甚矣!夫民不可以久欺也,故宣德以來,不復能行於天下。然而餘害迄今而未已,則傷詔祿之典,而重刑辟之條,無明王作,而孰與更始?其害治亦非小矣。

  鈔之始制也,號之曰「千錢」,則千錢矣。已而民遞輕之,而所值遞減,乃至十餘錢而尚不售,然而「千錢」之名固有也。俸有折鈔以代米,乃至一石而所折者數錢;律有估物以定贓,乃至數金而科罪以滿貫。俸日益薄,而吏毀其廉;贓日益重,而民極於死。僅一鈔之名成,而害且積而不去,況實用以代金錢,其賊民如彼乎?益之以私造之易,殊死之刑日聞於司寇,以誘民於阱而殺之,仁宗作俑之愆,不能辭矣。

  是故君天下者,一舉事而大利大害皆施及無窮,不可不審也。聽言輕,則從善如流,而從惡亦如流。行法決,則善之所及者遠,而惡之所被者亦長矣。以仁如彼,以不仁如此,仁宗兩任之,圖治者其何擇焉?舜之大智也,從善若決江、河,而戒禹曰:「無稽之言勿聽。」以其大智,成其至仁,治道盡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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