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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宗九


  小人之不容于君子,黜之、竄之、誅之,以大快于人心,而要必當於其罪。罪以正名,名以定法,法以稱情。情得法伸,奸以永懲,天下咸服,而小人亦服於其罪而莫能怨。君子非求免怨於小人也,而怨以其理,則君子固任其愆。且使情不得而怨以其理者勿恤,則深文忮害之門啟,而小人操此術以致難於君子也,靡所不至,遂以召羅織於無窮。故君子之治小人也,至於當其罪而止,而權術有所不用。不得,則姑舍而待其自斃。苟己無愆,得失治亂聽之於理數,不得而無自失,不治而不釀亂,足以自靖而已矣。正大持理法之衡,刑賞盡忠厚之致,不可不慎也。

  王曾,宋之君子也。丁謂之為小人,天下允之,萬世允之者也。真宗崩,嗣君始立,曾與謂分執政柄,兩不相容。謂之怨毒滿天下,公惡遍朝廷,必不容于執政者,可計日待也。即旦夕不可使屍輔弼之權,號于王庭而決去之,亦豈患無辭?曾欲去之,誘謂留身,密陳其惡於沖主,權也;亦權之不詭於正者也。乃以山陵改作,石穴水出,而為之辭曰:「謂欲葬真宗於絕地,使無後嗣。」致雷允恭於大辟,而竄謂於海外。嗚呼!此小人陷君子之術,而柰何其效之邪?舍其興淫祀、營土木、陷寇准、擅除授、毒民病國、妒賢黨奸之大罪,使不得昭著於兩觀;而以誕妄亡實之疑案,殺不當殺者,以致謂於羽山之殛;則孰得曰曾所為者,君子之道哉?

  移山陵于水石之穴,以為宜子孫者,司天監邢中和之言也;信而從之者,雷允恭也;謂無能為異而聽之,庸人之恒態也。苟當其罪以斷斯獄,中和以邪說竄,允恭以黨邪逐,謂猶得末減,而不宜以此譴大臣。曾乃為之辭曰:「包藏禍心,移皇陵於絕地。」其不謂之深文以陷人也奚辭?夫穿地而得水石,謂非習其術者,而惡能知之?石藏于土,水隱于泉,習其術者,自謂知之,以術巧惑人,實固不能知也。浸使中和、允恭告曾于石未露水未湧之時,而為之名曰宜子孫,曾能折以下有水石而固拒之乎?真宗既不葬於此矣,仁宗無子,繼有天下者,非真宗之裔,又豈曾仍用舊穴之罪乎?中和以為宜子孫,妄也;曾曰絕地,亦妄也。兩妄交爭,而曾偶勝。中和、允恭且銜冤於地下,勿論謂矣。天下之惡謂怨謂,而欲其竄死也,久矣;一聞抵法,而中外交快。乃謂奸邪病國之辜,不昭著於天下以儆官邪,則君子不以為快。乘母后之怒,以非其罪而死謂於窮發瘴癘之鄉,君子且為謂悲矣。謂以是而竄死,謂之榮也,而曾何幸焉?

  嗚呼!宋之以「不道」「無將」陷人於罪罟者,自謂陷寇准始。急絕其流,猶恐不息,曾以是相報,而益長滔天之浸。嗣是而後,章惇、蘇軾黨人交相指摘,文字之疵,誣為大逆,同文館之獄興,而毒流士類者不知紀極。君非繈褓之子,臣非擁兵擅土之雄,父子兄弟世相及而位早定,環九州以共戴一王,宗社固若磐石,孰為「無將」?孰為「不道」?藉懷不逞之心,抑又何求而以此為名,交相傾於不赦之羅網?曾欲誅逐小人,而計出於此,操心之險,貽害之深,誰得謂宋之有社稷臣哉!其君子,氣而已矣。其小人,毒而已矣。氣之與毒,相去幾何?君子小人之相去,亦尋丈之閑而已矣。天下後世之欲為君子者,尚於此焉戒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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