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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一二


  軍興,芻糧、糗糒、器仗、舟車、馬牛、扉屨、帟幕、械具,日敝日增,重以椎牛釃酒賞功酬謀之費,不可殫極,未有儲畜未充而能興事以圖功者也。於是而先儲其盈以待事,謀國者所務詳也。雖然,歲積月累,希一旦而用,則徒以受財之累,而事卒不成。太祖立封椿庫,積用度之餘,曰:「將以圖取燕、雲。」志終不遂,而數傳之後,反授中國於北敵,則事卒不成之驗也。積財既廣,既啟真宗驕侈之心以奉鬼神;抑使神宗君臣效之,以箕斂天下,而召怨以致敗亡;則財之累也。

  財可以養士,而士非待餘財以養也。謝玄用北府兵以收淮北,劉宋資之以興;郭子儀用朔方兵以挫祿山,肅宗資之以振。豈有素積以貿死士哉?非但拔起之英,徒手號召,百戰而得天下也。蓋兵者,用其一旦之氣也,用其相習而不駭為非常之情也,用其進而利、坐而不足以享之勢也。恃財積而求士以養之,在上者,奮怒之情已奄久而不相為繼;在下者,農安於畝,工安於肆,商安於旅;強智之士,亦既清心趨於儒素之為;在伍者,既久以虛名食薄糈,而苦於役;應募者,又皆市井慵惰之夫,無所歸而寄命以糊口。國家畜積豐盈,人思獵得,片言之合,一技之長,飾智勇以前,而坐邀溫飽,目睨朝廷,如委棄之餘食,唯所舐齕,而誰憂其匱?一日之功未奏,則一日之坐食有名,稍不給而潰敗相尋以起,夫安所得士而養之哉?錙銖斂之,日崩月坼以盡之,以是圖功,貽敗而已矣。

  且夫深智沉勇決於有為者,非可望於中材以下之子孫也。吾之積之,將以有為也,而後之人不能知吾之所為,而但守吾之所積,以為祖德。其席豐而奢汰者勿論矣;馴謹之主,以守藏為成憲,塵封苔蔽,數無可稽,猶責填入者無已。奸人乘之,竊歸私室,而不見其虛。變亂猝生,猶將死護其藏,曾不敢損其有餘以救禍。迨其亡,徒贈寇仇,未有能藉一錢之用,以收人心而拯危敗者。財之累,於斯酷矣!豈非教積者之作法於涼哉?

  天下之財,自足以應天下之用,緩不見其有餘,迫不見其不足。此有故存焉:財盈,則人之望之也賒;財詘,則人之諒之也定。見有餘者,常畏其盡;見不足者,自別為圖。利在我,則我有所戀,而敵有所貪;利不在我,則求利於敵,而敵無所覬。向令宋祖乘立國之初,兵狃於戰而幸於獲,能捐疑忌,委腹心於虎臣,以致死於契丹,燕、雲可圖也。不此之務,而竊竊然積金帛於帑,散戰士於郊,曰:「吾以待財之充盈,而後求猛士,以收百年已冷之疆土」,不亦迷乎!翁嫗之智,畜金帛以與子,而使訟於鄰,為達者笑。柰何創業垂統思大有為者,而是之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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