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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東其畆


  司馬法曰:“六尺為步,步百為畆。”步百者,積一畆之實也。取百步之積而方之,則每方十步,而黍稷菽麥之地與稻田殊,其塍埓必狹長乃可行水。然朱子謂廣一步,長百步,則大狹,而與井地不合,且田體皆順,抑與此言“南東其畆”者舛異。南東其畆者,或南北其畆,或東西其畆也。考工記:“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一畆之積,廣五步,凡三十伐,徑二十步,凡五列之。每列縱者四畆,横者四畆,兩縱三横,或三縱兩横,而成一列,為二十畆。五其二十為步百,以成一列。五其列則每方百步,積萬步而為百畆。此則夫田之可方者也。而二十五其四以成一夫,縱者半,横者半,故南山之詩曰:“横縱其畆。”横者南,縱者東也。一縱一横,交午而成方,則畎間之水,各因其徑,為所注於遂之道矣。

  百畆而一夫,夫有遂,廣二尺,深二尺。都鄙之制,九夫為井,井有溝,廣四尺,深四尺。十里為成,成有洫,廣八尺,深八尺。百里為同,同有澮,廣二尋,深二仞。則溝洫皆方,而起於四十井為成者,四井為邑,四邑為丘,而旁加一里也。要其數皆以四起,則與四畆之徑廣各二十步而一方同,四者開方之數所自生也。都鄙近國,車馬往來之衝,故方之以便行,而一夫之田或縱或横,則猶相互焉。若鄉遂之制,變九而十夫閒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以十相乘,勢不能方。或屈一夫之遂,縱之横之以就溝。或一夫之遂,如都鄙法,而十夫之遂,則兩列各四夫,一列二夫,兩溝而成一列,廣四夫,長五夫,積五列而成洫。一縱一横,逮乎五其二十而百夫。溝上之畛,猶必有齟齬不受之處,而形如凹字之半,積百而千,積千而萬,三十三里少半里,猶不齊也。

  九州而同,而後方百里齟齬者得互相受,而疆界始方焉。則自一夫百畆以抵於東,其或東或南,犬牙相入,而畎、畆、遂、溝、洫、澮、川參差縈紆者不一也。溝洫本瀉水以防澇,而直流大急,則又苦其易熯,故曲折之以節其流。且地勢之高下無恒,亦因之以輸灌而不滯。乃鄭氏《周禮注》曰:“以南畆圖,則遂從溝横,洫從澮横,九澮而川周其外”,是抑與朱子“廣一步、長百步”之說小異大同,無復紆折,而徑畛涂道皆直截。盖鄭氏以南畆圖之,而不以南東其畆圖之也。唯南東其畆,則徑畛涂道、畎溝洫澮皆隨之以紆囬,水流既節,而抑可以限戎馬。

  後世秦州地網、河北塘水,皆跡此而為之者。故郤克使齊盡東其畆,而國佐對曰:“吾子疆理諸侯,而曰盡東其畆,唯吾子戎車是利。”此之謂也。若使盡如朱子“廣一步長百步”及鄭氏一縱一横之說,則與郤克之虐令何以異哉?况周之授田,有不易,有一易,有再易,一夫而或百畆,或二百畆,或三百畆,其大小區方尤不易齊。周禮言“井牧其田野”,左傳“井衍沃,牧隰皋”,牧異於井其畆。夫井邑丘甸之或縱或横,必相地勢以經畫其疆理,安得盡使截然方折以趨川耶?意此疆井之制,太公實以兵法寓井田,而密用其形勢,既以治周畿内之田,而抑行之於其國。故此詩言“南東其畆”,《齊風》亦言“横從其畆”,而國佐之對亦引此以折郤克。唯齊為世守其法,而他國無聞焉,則孟子所謂“暴君汚吏慢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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