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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度禅师塔铭


  处州福林院白云禅师度公塔铭

  师讳智度,号白云,因以为字,处之丽水人,族吴氏。年十五,慨然有出尘之趣,欲就浮屠学。其父德大与母叶氏,咸钟爱师,峻辞拒斥之。师不火食者累日,若将灭性者。父母知志不可夺,使归禅智寺空中假公。剃发受具戒,即寺侧楞伽庵,深习禅定,每趺坐达旦不寐,如是者四三春秋。

  已而叹曰:“六合之大,如此颓然滞一室,可乎?”遂出游七闽,遍历诸山。无有契其意者,复还郡之白云山,因澄禅师道场遗址筑福林院,以为憩息之所。日取《楞严》《圆觉》二经,钞疏而熟读之,不假师授,章旨自通。已而复叹曰:“拘泥文字中,如油入面,了无出期。德山所谓穷诸玄辩,若一毫置于太虚者,信不诬也。盍去之乎!”又出游浙河之西,见灵石芝公于净慈。未几,又上天目山,参断崖义公,谈锋铦利,人莫之敢撄。

  时无见睹公说法天台华顶峰,大振圆悟之道。师复逾涛江往拜之,问曰:“西来密意,未审何如?”无见曰:“待娑罗峰点头,却与汝言。”师以手摇曳,欲答。无见遽喝师曰:“娑罗峰顶,白浪滔天,花开芒种后,叶落立秋前。”无见曰:“我家无残羹剩饭也。”师曰:“此非残羹剩饭而何?”无见颔之。服勤数载,翩然将辞还。无见嘱之曰:“昔南岳十五岁出家,受大鉴记莂,后得马祖授之以心法。针芥相投,岂在多言邪?勿掉三寸舌诳人,须真正见解,著于行履,方为报佛之深恩耳。”师佩服之,弗敢忘。师既有所证入,俨然如白云在天,卷舒无碍。又走长沙见无方普公,走云居见小隐大公。凡当机问答,无异华顶时。

  至正甲申,县令长徇缁素之请,迎师旋福林,与毒种昙、成山钦二公,互相策励,如恐失之。甲午,复隐楞伽庵。壬寅,王府参军胡公深安、安翼元帅王君佑,复请至福林。甲辰,御史中丞章公溢,招致龙泉之普慈。僧徒相从,云输川臻,多至八百人。檀施日集,食饮无阙者。乙巳移茅山,丙午迁武峰,从者恒如初。国朝吴元年丁未,复隐禅智之岑楼。

  洪武己酉,适建法会于蒋山,有诏起天下名僧,敷宣大法,而师与焉。师初力辞,戍将强起之。师曰:“心境双忘,随缘去住,复何拘碍邪?”遂行。暨师至而会事解严,遂还杭。杭人奉师居虎跑度夏。始入秋,辄趋华顶。明年春二月,示微疾,浩然有归志,四众坚留之。师曰:“叶落归根,吾所愿也。”遂回福林。五日,忽沐浴易衣,索笔书偈曰:“无世可辞,有众可别。大虚空中,何必钉橛。”遂掷笔而逝,是岁三月一日也。寿六十七,腊五十二。龛奉五日,颜色鲜润。阇维之夕,送者千余人。火余,得五色舍利及齿牙数珠等。法弟大贤、上足仁哲,奉骨以某年月日,瘗于院西若干步。善女人唐净德,为建塔其上。

  禅师静谧寡言,机用莫测。临众无切督之威、严厉之色,唯以实相示人。所至之处,人皆倾慕,如见古德,或持香华供养,或绘师像事之,不可以数计。空中、无见殁,师皆为建塔,求名公卿撰铭表之。师度弟子凡二十人。平日随机开导,所作偈、颂,不容人录,故今无传者。予闻信心为一切功德之母,苟能信焉,奚道之不造?奚法之不明?自圆悟八传至于无见,究其所得所证,何莫不由于此也。师自幼龄,即能信吾佛之道,决可脱离死生,一息不少怠,所以卒能彻究心源,而纵横自在也。世之知师者,孰不曰无见有子,而方山有孙者乎!诚可尚也。予尝接师护龙河上,无懈容,无蔓辞,有问则言,无则终日澄坐而已。因语二三子曰,其所谓信人也哉!今弟子某奉道岩之状,求予为铭。予颇知师,铭盖不可不作也。铭曰:

  华顶之峰,有道所居。随时演法,大音铿如。
  入其门者,无非狮子。我福林师,闻风而起。
  当机一喝,两耳为聋。法体如如,情识顿空。
  历触诸师,见者惊愕。言出霆奔,无蛰不作。
  振锡而归,我亦何心。举首睇之,白云在岑。
  形虽遁藏,文采日露。学徒烝烝,云输川赴。
  解尔缠缚,祛尔翳昏。其心濯濯,其容訚訚。
  乘运而游,或出或处。叶落归根,古今一轨。
  尘缘既尽,翛然而化。掷笔坐脱,如人赴家。
  世相有灭,其性常在。若谓师亡,青山可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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