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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莱碑


  渊颖先生碑

  浦阳江之上,有大儒曰渊颖先生吴公。以精深玄懿之学,发沉雄奇绝之文,阖阴辟阳,出神入鬼,纵横变化,其妙难名。生虽弗克显融以伸其志,既没而言立,浩浩穰穰,其书满家,信一代之伟人,足以播芳猷于弗朽者也。

  先生讳莱,字立夫,姓吴氏。其先毗陵人,一迁于番,再迁于睦,三迁婺浦江之新田。唐乾宁初,有讳公养者,又迁县西之吴溪,实德政乡尊仁里也。高祖讳闻,赠中奉大夫、福建道宣慰使、护军,追封渤海郡公。妣盛氏,追封渤海郡夫人。曾祖讳蕃,累赠资善大夫、太常礼仪院使、上护军,追封渤海郡公。妣沈氏,追封渤海郡夫人。祖伯绍,累赠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柱国,追封渤国公。妣金氏,追封渤国夫人。父讳直方,集贤大学士、荣禄大夫致仕。妣盛氏。

  初,盛夫人怀娠始七月,翰林公忽梦西域神人飞空而来,直止夫人之寝,心异之。越翼日,先生遂生,因名曰来。夫人颇知书,年四岁,授以《孝经》《论语》《春秋穀梁传》。随口成诵。七岁善属文,有“奴仆命骚”之言。岩南先生方公凤,见而奇之曰:“此邦家材也。”取《南山有台》诗中语更今名。族父幼敏家素多书,先生时出与群童敖,私挟一编以归,尽夜读竟,又复往易。或以闻于幼敏,迫而观之,乃班固《汉史》也。幼敏指《谷永杜邺传》谓曰:“尔窃观吾书,能记是,当不尔责。”先生琅然诵之,至终篇一字不遗。幼敏以为偶熟此卷,三易他编,其诵皆如初。乃尽出所藏书畀之读。岩南益异之,许以孙女妻焉,且授《易》《书》《诗》三经义,暨秦汉而下诗、文章大家。先生一览即悉其指趣。岩南退谓人曰:“明睿如吴某,虽汝南应世叔,政不足多也。”自是以来,先生博极群书,至于制度沿革、阴阳律历、兵谋术数、山经地志、字学族谱之属,尤无所不通矣。时朝廷将有事于东夷,即自奋曰:“此小丑耳,何必上勤王师,使某持尺书谕之足矣!”因撰疏论其事,会病不果上。

  延祐间,贡举法行,有司以先生名上。豫章熊公朋来、巴西邓公文原,及吾郡胡公长孺,主去留士。此三数公,辈行老成,学术淹贯,自非博古该今,明体适用,咸惧不得在兹选,而先生与焉。于是东经齐鲁梁楚之郊,北抵燕。每遇中原奇绝处,辄瞪然长视,平冈灌莽,一望千里,昔人歌舞战争之地,壹皆前迎后却,毕在尘沙霜露中。遂与当涂李翼、馀姚方九思、临川傅斯正,贳酒高歌。天寒风急,毛发上竖,自谓绰有司马子长遗风。寻以论议不合于礼官,退归田里。出游海东洲,历蛟门峡,过小白华山,登盘陀石,著《观日赋》以见志。

  还,寓同县陈士贞家。士贞之居,与龙湫五泄邻,榛篁蒙幂,似不类人世。先生日啸咏其中,畅然自得,或至莫忘返。游览之暇,不废纂述,重取《春秋》传五十馀家,各随言而逆其意,一以理折衷之。譬犹法家奏谳传逮,爰书既得其情,而曲直真伪无所隐。至若《繁露》《释例》《纂例》《辨疑》《微旨》《折衷》《权衡》《意林》《通旨》之类,皆有论著。复谓孟子乃亚圣之大才,司马迁不当使与邹衍、淳于髡、慎到、荀卿、墨翟、尸佼、长卢同传,因删去诸子,益以万章、公孙丑之徒,作《孟子弟子列传》。古今乐府不同,郭茂倩不当但取标题,无时世先后。就其所次,辨其时代,使各成家,名《乐府类编》。古之赋学专尚音律,必使宫商相宣,征羽迭变,自宋玉而下,唯司马相如、杨雄、柳宗元能调协之。因集四家所著,名《楚汉正声》。其他著述,若此者众,不能殚举也。四方学士,慕其声光,多负笈从之游。先生遇之,恒若抚子姓,羞服有不给者,周之。

  监察御史许君克学行部浙东,以茂才荐署饶州路长芗书院山长。未行而疾作,裹风挟沴,血交袭,颜面壅黑,两胫罢孱,不可越户限。重纪至元六年,先生年四十四,栖迟衽席,愈不自振。忽梦作童汪踦赞,觉谓人曰:“汪踦殇者也,予自婴疾以来,何药不尝,而势革若此,今岁殆不起耶?”夏四月九日,竟卒于家。遗命治丧不用浮屠法。诸生胡邦翰、郑铭等,来相治后事。二子士谔、士谧,以至正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奉柩窆乡之盉坞,去家南五里而近。及门之士,以其经义玄深而文辞贞敏也,私谥曰“渊颖先生”。郡太守、县大夫复各祠之于学宫云。

  先生自少有大志,专思泽物,不欲以文士名。每慕张宣公为人,推明义利,虽一毫不苟取,表里一致。与人游欢然有恩,愈久愈固。身虽羸弱若不胜衣,双瞳碧色,烂烂如岩下电,见者改容。鉴裁精绝,人以古诗文试之,先生察其辞气,即知其为某代某人所作。当其赋咏,捷如雨风。一日,于故人家见几上堆剡纸数十番,戏为长歌,顷刻而尽,属对严巧,文采缛丽,观者惊以为神,谓非人所能及。所著书,有《尚书标说》六卷,《春秋世变图》二卷,《春秋传授谱》一卷,《古职方录》八卷,《孟子弟子列传》二卷,《楚汉正声》二卷,《乐府类编》若干卷,《唐律删要》若干卷,文稿六十卷。别如《诗传科条》《春秋经说》《胡氏传考误》,未完。

  夫自文气日卑,士无真识,往往倚人之论以为低昂。其推古之作者,则曰:“雄浑赡富,唯有汉之文为然。淳质雅奥,亦唯有汉之文为然。今之从事艺文者,如之何可及也?”呜呼,岂其然哉?苟以先生诸作,置之司马迁、相如、刘向、王褒之间,吾知其未必有愧也。第以数与时违,弗沾一命以至于死,不能显白于世。所幸雄篇巨册,彪炳烜著,有如日星,尚当藏诸名山,以俟后世之知扬子云者。铭曰:

  大火焞焞,司于南辰,重明宣昭,神之伸也。有赫厥灵,郁纷轮囷,敷为至文,降于人也。斧藻交横,黼黻斯皇,变化凌厉,动无方也。云流猋行,品汇咸亨,于煜其光,寂无声也。胡积之腴,不显其施,返于混茫,朱鸟之区也。骑箕之精,上为列星,发天之符,合地真也。石室之藏,雄文吐芒,鬼神嗬卫,禁不祥也。泰华嶙峋,长河奫沄,永世有耀,与之俱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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