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钱谦益 > 钱谦益文集3 | 上页 下页
陈中丞六十序


  陈公谢中州节钺,家居五年,而春秋六十。览揆之辰,邑之荐绅大夫,相率举觞上寿,而以祝嘏之词属余。

  公自举进士,令剧邑,擢南台,扬历清卿,以至今官。生平砥节首公,鞠躬尽瘁,知有君父,不知有身家,知有道义,不知有身名。其在中州,冒锋刃,触机械,誓欲以七尺殉贼。今得以优游田里,长筵称寿,而可以无祝乎?盖公任事之难,非独当将憍卒惰,师老饷匮之日,左右支吾、俯仰布置之难也。当国者以豫为陷阱,有强寇,无重兵,调发则不应,奔命则不给。以豫委公,而不忧豫事之或偾也则难。以公为孤注,分其柄,掣其肘,切责则夺其所杖,中制则乖其所之。以公委豫,而惟恐公事之不偾也则尤难。公曰:“吾奉诏讨贼,朝受命而夕致身,他何恤焉。”大帅之尾贼也,在二百里之内,督抚之尾大帅也,在二百里之内,迁延宿留,以为故事。公侦贼所至,轻衣免胄,匹马先驰,而大帅无复有拥兵观望者矣。冲泥淖,冒风雨,上下山阪,出入贼巢穴中,以草棘为馆宇,以鞍马为席荐,以黄尘为糗粮,以白汗为汤沐,与士卒共甘苦,同死生,疮痍相抚摩,死伤相慰吊,而士无有不踊跃用命,愿为公死者矣。公作吏以来,所至不名一钱,无毫厘铢两不以佐军兴享士卒。流贼闻其风,为咋指曰:“陈都堂,清官也。”以故迄公在事,斩获独多,招抚独众,而河南北无一城失守。令久留公于豫,贼岂足平哉!小人之计门户也,深于计疆埸,且借疆埸以快门户驱除之计,公其如彼何?公志在报国,独立行壹意,宁奋臂瞋目,致死于疆埸,而无宁容头过身,求生于门户。彼其如公何?小人之谋困公也,中山之书盈箧,白帝之言空市,岂不几幸其旦夕一跌,以入吾股掌之中。然而不能者,天也。上之神明,与公之精诚交相感格也。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顺而思乎信,天助之矣。弛担释负,角巾布袍,人伦东国,而燕喜西都。回思在事之日。戎马交跖于前,坎陷阴伏于后。忧危满眼,进退惟谷。如宿昔之噩梦,醒而思之,犹为之汗流魂悸。今之得称寿于此堂也,岂非天哉?

  公年六十,齿发郁然,谈论娓娓竟日,既有老谋,而又有壮事。流氛日炽,王师在野,圣天子拊髀颇、牧,朝野之推毂者无虚日,公其能久居此乎?公行且强起为天子灭奴荡寇,经营告成,然后退享山林之乐未晚也。昔宋文潞公以耆年宿德,出镇西都,王荆公为诗饯之,有曰:“功业迥高嘉祐末,精神如破贝州时。”自今以往,更二三十年,当有称荆公此诗以为公寿者。余虽老矣,从诸君子之后,登公之堂,尚能赋而颂之。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