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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郝济见他当日格外亲热高兴,不似前两次见面,常时说话吞吐,并还面带愁虑之容,想起以后可以日常相见,交到好些有本领的师兄弟,心更喜慰,随口谢诺,一同起身。

  途中法勤悄说:“我师父不比三师伯,他对外谦和,对于门人却颇严肃,言笑不拘。他那独门擒拿手和劈空掌,不是其人,便他徒弟,也不肯轻易传授。我听二位师长口气,看你甚重,并还提到你虽未得到焦师伯的真传,暂时也无法寻他,仗着从小拿牛来练功夫,真力己有极深根底。师父的大鹏十八手,乃嵩山少林寺上乘口诀,此时几于失传,与焦师伯的金刚力手法大同小异,非但一学就会,并可速成,我看师父大有传授之意。

  “实不相瞒,我从小便到师父门下,这许多同门,什么功夫俱都有人练到,惟独这大鹏十八式擒拿手共只传授了两人。一位二师兄,远在云南,人也不曾随同出家,乃是师父昔年所收弟子,年岁比我大了一倍以上,他算本领最高,我只见到两面,名叫展吉,外号善恶判公道先生。另一位是我六师兄法云,便是那日师弟初来庙中,用于金桩和托天手功夫,手托多人、独立地上的一个,虽已学了两年,别的手法身法都学得差不多,只是真力还不到家。余人休说师父不肯轻传,便肯传授,吃了根底不够的亏,也难学到功候。我为此事,暗中曾用苦功熬练真力,比你虽然不如,照此下去也许有望。照着师门规矩,门人不许私相传授。师父对我意思颇好,但我不敢开口请求。这类真传,不知口诀,便是有人在旁练功,照本画符也学不会,一个不巧,人还受伤。我也不敢请你私传,只想托你代探口气,不知可否?”

  郝济少年心热,法勤又是第一次交到的良友,看出他盼望心切,一口答应,并问如何说法。法勤喜道:“师父不提此事便罢,如肯开口,必要传授。你只推说年幼初学,要我在旁指点。师父知你误会我已练成,如我料得不差,定必一同传授,否则也有话说,我便知道师父心意了。”

  郝济自然答应,笑说:“小弟年幼初学,根基甚浅,见诸位师兄练功比我高强得多,有的看都不曾看过。六师兄单那手托多人的神力,先比我大得多,怎会我可速成?他那真力比我尚差,是何原故?”

  法勤笑答:“师弟,你乃名家之子,听三师伯口气,虽非极高传授,也并不差,并未走什弯路,如何还不明白?休看六师兄双手平堆,叠塔也似手托七八人,仿佛比你举牛为戏,力大得多,实则内一多半用的是巧劲,上面的人早由当中将两边重量抵消了十之六七,所托众同门,轻功又都练有根抵,每一层都互相连系、提气轻身,少却许多重量,再加两层人,上去的只是轻功好手,他也能够托起,看去好看,使人惊奇,真力虽也不小,并不算强。你一则体力强健,本质先好,加以从小便得家传,由十来岁起,便以恒心毅力,日夜好几次,把一条牛由小而大,捧抱出进,不时举在手里,随意戏弄。

  人的双手最是巧妙,非但和心思一样越用越灵,并还因为持久不懈,自然而然增加出它的能力,连形态都要变过。你自己还不觉得,只看你两条手臂,比常人先长得多,已快过膝,手也比别人宽大,手指更长,就知道了。这还是内外武功兼用,并非专用蛮力,周身筋骨全都凝练,肌肉坚实,不是内行,除手臂长大外,别的还不易看出,否则手脚还要粗大。我师兄弟一二十人,像你这一双手臂,先就找不出第二个,一经高明传授,不久便可成功。你人不曾入门,先就练就这好根柢,和未雕刻的宝玉一样,如何能与你比?二位师长不看你是块极好材料,也不会这么看重了。”

  郝济正把少女所托送瓜的话向其嘱咐,忽见前面有两个少年僧徒走来,正是那日所遇两个挑水的,神色也都与前不同,内中一个正是法云,互相招呼,谈了两句,甬道已快走完,绕往后殿一面,两偏殿和殿旁阴凉之处都有僧徒,两三人一起,各守着两个西瓜说笑,还未开吃。郝济听出老方丈瓜已分好,正等自己到后同吃,众僧徒尊敬师长,都在等候,心中不安,忙随法勤赶进。

  智明禅房在一偏院之内,三面皆窗,房颇高大,门窗大开,前后两面种着十几株梧桐,树身高大,桐荫深密,一面又种着两株紫藤花树和一些花木,满屋绿荫荫的,甚是凉爽,室中竹床枕垫清洁无尘,刚一进门,便觉暑热一消。当初原是以前凶僧纳凉淫乐之地,后来智明师徒除去凶僧,火化淫窟,只这偏院火烧不多,第三年起,觉着当地景物幽静,重又稍微修补,以为师徒多人夏日用功纳凉之所,并将前后六七间凶僧用来款待豪客贵宾和绅富土豪带了家眷妓女来此赏花、酒肉欢会的密室一齐拆去,变成一个大敞厅,只留下与后殿相通的一小间作为智明禅房,以前许多富丽豪华的陈设、专供有钱施主暂住的床榻和妇女用具全数拆去,因此地更宽大,也越风凉,内中陈设均极朴素耐用,都是僧徒自制,单是竹榻藤椅就有不少。当中还空出大片空地,一半放着几具纺织用具,另一半乃众憎徒用功练武所在。

  这时众僧徒分了西瓜都到外面去吃,只三五个坐立在西北角上,内有两人正在看书。单鸢和智明对坐在藤荫最密的南窗竹榻之上,正在说笑,看去师徒之间十分随便,并不似法勤所说那么严肃。二人还未走近,智明已先回首招呼。郝济忙即赶过,正要礼拜,被智明一把拉住,笑说:“这几天真个亏你。我做和尚原非得已,你师父屡次劝我还俗,均未答应。今朝来此一谈,双方把话说明,一切听其自然,并不计较外表形式。我本与寻常出家人不同,以后只管来此,无须拘束。我虽和尚,除喜研讨经典而外,一切均和常人差不许多,只不似别的和尚专要别人布施、不劳而获罢了。由今日起,我心事已去多半,人也有些改变。老贤侄不必拘什礼节,你且稍坐些时,等正式拜师,再同行礼吧。”

  郝济恭谨谦谢,仍要行礼。单鸢笑道:“其实昨日你已向我礼拜,无须多此虚礼,但你父亲人甚拘谨,来时你必受他嘱咐,以为非这样不算恭敬。其实以后多用点功,学了本领多做好事,比眼前礼节要强得多。你初来还不知我弟兄性情为人,索性依我,先行拜师之礼,吃完西瓜再说也好。”

  说罢,法勤便想转身喊诸同门来此相见。

  单鸢笑道:“你当拜师,和你师父昔年收徒一样,还要去大殿行礼么?你们迟早相见,分别请教还亲热些,这样热天,何苦劳神费事?不是为了他们当着师父还有拘束,也不会叫他们拿了西瓜随意去留了。刚刚舒服一点,又乱糟糟聚着一大群汗流浃背的人,有什意思?此时师长就在这里,受他礼拜便算交代,连香烛俱都无须,你慌什么?”

  旁边几个僧徒都穿着粗麻布的短装,本已拿起僧衣要穿,闻言也都放下,跟着,单鸢便和智明起立,受郝济礼拜之后,仍各归坐。郝济请见诸位师兄,智明笑说:“不必忙此一时,少时遇上再见也是一样。你师父不喜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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