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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双珠心思细密,知道前三面来人老远均可看见,只后面被身后木桩挡住,不能看到,但是台在广场中心,地方广大,身后来人,只要留心也可听出。又知野人除环场树屋之外,还是不少住在树林里面,如有人来,后面最多,左右两面还有一些人来;前面崖后,由星星泉起,连那一片花林小山,均是野人全族中的圣地,近年还许人春秋佳日前往赏花采果,去时也极恭敬,事完即退,如在以前,连那号称最干净的童男女,在妖巫严令禁止之下,均不许其走进一步。

  前日无意之中,听山兰说起,花林地方不大,似只二三百亩方圆,除却一两千株花果树,均是丛林密莽,本就无法通行,前面还隔着一条绝壑,对岸削壁千寻,碧苔如油,寻常蛇蟒也难上下,过去便是连野人也未走过的黑森林,乃是一条死路。不知老人怎会暗示由此逃走?也许知道另外三面都难免于被野人堵截追上,逃不出去,只崖后死路无人防守,虽有绝壑阻路,逃走不脱,另外却有藏伏之处;或是族中圣地,野人迷信鬼神,不敢深入穷搜,意欲令我藏在里面,等到事情过去,是非曲直也都分明,再照他的原意打发上路也未可知,否则于理不合。

  心方寻思,以为戛老麻激怒的对头必由后面赶来,只顾留神静听身后动静,没有想到左右两面。再看广场上人来人去,虽然比前较多,都是为了筹备夜来欢度佳节之事,但在广场的中心,月儿湖的前面与月台正对的对面月台,高达丈许,除崖前花林和老人所居崖缺浅坡花林中的木台木屋隐约可以看出外,别的均被挡住。

  方觉场上并无异状,多半鸦鸦等幼童年幼无知,误信死党和少数人的叫嚣,以为大难将临,惊慌起来。看鸦鸦去路正是月儿湖后,必是往寻老人送信。此老对我十分爱护,闻报必有准备,只奇怪两地相隔甚近,鸦鸦跑得又快,如有好音必先来报,怎会去了顿饭光景不见回来?还有她那几个同伴,所去之处多不相同,都说为我而去,人却分开,是何原故?

  心中不解,忽然看出两旁场边扎有灯彩的高树之上,多半有人匆匆上落,前所未见,知道野人所居树屋均藏在四围高树繁枝之内,以为天已不早,昨夜先睡的人业已睡足起身。再一细看,树上下来的人均已分别闪人树后森林之中,仿佛与场上那些做事的野人均不一起,原有的人也少了许多,尤其少年男女更是极少,哪像有什变故发生?

  正觉鸦鸦等方才所闻不实,野人把这一年一度的佳节看得十分重要,决不至于在这前半日打破旧习,任性凶杀一个外族女子。太阳再有半个多时辰就到顶上,应是沐浴更衣之时,便要发难也来不及,野人天性守旧,决不肯随便改变他们的习惯。如今场上野人越少,少壮男女几乎没有见到,老人暗示中午逃走,多半有望。我被擒之后从未妄动,对方当我笼中之鸟,必存轻视,只等日光当顶,人再陆续走开,便可冷不防断绑而逃,索性冲往对岸花林之中,照鸦鸦所说,先见老人再作计较方为上策。

  想到这里勇气大增,精神立振,刚把右手轻轻松脱,乘着无人留意,匆匆把绑绳松了两圈,虚笼在外,然后双手并用,将山妇方才所打的一个绳结改成活扣,一拉便开,然后看准宝剑暗器的部位,想好方法,如何下手。到时只将内中一根绳结在后、绑得较紧的长索用剑斩断,立时纵身而起。就有敌人围攻,凭自己的轻功和一身本领,杀出重围,也非难事。

  正在查看道路形势,想起老人所居花林木屋虽与崖后花林相通,但那星星泉也偏在崖后,正是野人聚会沐浴之所,此去岂不撞上?湖中心喷泉和崖上的瀑布又多,遮住目光,看不真切,遥望过去,只见崖前一片花林,两面均与崖后相通,老人木屋便掩映在这碧水青山绣崖飞泉之间。时近中午,泉瀑之势越盛,相隔虽远,听去仍是轰轰震耳,稍远一点,声音便听不出。对面月台虽不在场的中心,比较靠前,离湖少说也有三数十丈。湖中那根冲天水柱和崖上大小六七条飞瀑流泉,合成一种宏细相间的天然音乐。水光映日,散为丽彩,千万飞雪与十丈珠帘互相辉映,比起寨舞所见还要好看,端的气象万千,雄丽绝伦!暗忖:

  “这样好的天然奇景,先防凶酋生事,只月下一见,不曾再来观赏,昨夜到此也有不少时光,偏因危机当前心情不定,没有仔细领略,这时方始想起。可见人当生死关头,大都不能忘我。平日自负女中英雄,任他多么凶险艰难均非所计,一旦身临其境,便不能十分镇静。眼前放着这好一片奇景壮观,直如未见,岂非笑话!怎的这样没有勇气!”

  哪知她这里雄心刚起,念头还未转完,猛瞥见对面台上,日前新拜的义父阿庞重又出现,还是昨夜那样打扮,好似一到便看出双珠心意,刚一对面便厉声喝道:“好女儿!我虽知你受了冤枉,但是真正凶手无法判明,并且阿成也未擒到。如今众怒难平,非要使你先受惨刑不可。经我力争,仍无用处,勉强答应暂缓三个时辰,日落以前动手。你想中午乘隙逃走已不可能,就能脱身,被他擒住,所受苦痛更甚于死。你有多大本领也无用处。总算他们看在我的份上,许你自杀。”

  话未说完,忽听一人声如狼嗥,接口喝道:“老公公只顾父女私情,偏向外人,不想酋长黄山都死得多惨,像他那样胆勇能干的头领,哪里还有?我戛老麻决不服气,好些弟兄姊妹也和我一样心意,非先把这狗女娃的脚筋挑断,恶气难消!”

  老人方在厉声怒喝:“此事经过众人公议,你只鼓动几个少数人出头,便要冤杀好人,是何道理?你们真要不服,只把各人刀矛举起作证,经我指点人数,如有一半以上,我老公公便算偏向外人,先死在你们面前便了。”

  双珠目光到处,就这转眼之间,场上人已布满,来势之快直出意外。同时瞥见右侧月台角上立着二三十个貌相狞恶的少年野人,戛老麻大声一呼,全场震动,好似刚平息的怒火重被点燃,面上都现愤激之容,三五成群,纷纷交头接耳,口说手比,指着自己,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戛老麻正是昨日所见凶酋同党野人之一,通体漆黑,貌相也最狞恶,一面发威怒吼,并将手中刀矛一齐舞动,状类疯狂,暴跳如雷,身旁同立的二三十个少年野人,手中刀矛业已举起。老人好似看出众人要被激动,也是不等话完便即发威怒吼。双方都是吼声洪厉,震动全场。

  众人先似不以老人为然,面带悲愤不悦之容。及至听到未两句,想是平日敬爱老人过深,知他天性猛烈,言出必行,惟恐激出事来,逼得大紧,老人真个自杀,面上立转惊疑之容,刚举起来的刀矛,由不得纷纷下垂,面面相觑,呆立不动。便戛老麻煽动的那数十个天性强暴、记仇心盛的野人,本已刀矛并举,随同戛老麻舞动,只等双方争论完毕便要发难光景,吃老人这几声怒吼,也都收风,不敢言动。

  双珠看出老人威信真得人心,心方赞佩,只顾眼望老人,听他发话,朝右角扫了一眼,不曾再看,并没想到变生仓猝,对头业已发难。正想:老人虽然不能救我,既以全力拦阻,拖延时刻,也许还有生机。忽听台下一片骚动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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