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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摩勒人本机警,近来连经大敌和好些高明人物指教,越发长了阅历。听出那人语声凶暴,又能空手杀一大虎,心疑不是善类。刚把脚步放缓,一面留神查听,待由林侧悄悄掩将过去。忽又听一幼童口音大声嚷道:“你这断手指的和尚,好没道理!杀个把老虎有什希罕?要捡松枝不难,你又不是我的师父,凭什么要打我?”

  黑摩勒一听,答话幼童,正是前在福建所收爱徒田铁牛。自从救助虞尧民和黄、李诸人,杀死大盗伊商,脱险之后,因见铁牛虽有一身蛮力,对师忠谨,不畏劳苦,带在身旁,终是一个累赘。正打主意,司空晓星忽然走来说:“铁牛实是美质,你不传他真实本领,带在身旁一同行止,不特遇事受累,好些不便,还要误他学业。最好传他基本功夫,寻一可托之人照护,令其自己用功,平日遇便前往指点,这样不消两三年,便可随你出道,免得遇上事来先要顾他,还可多一帮手。”

  铁牛心虽不舍离开师父,因自拜师日起,便听乃师常时谈到司空老人的威名和对乃师恩义,日前又曾眼见老人掌击凶僧大同和尚的本领,敬仰已久,闻言忽然福至心灵,不再坚持以前随师行止之念,反倒跪求师祖传授。晓星见他浑金璞玉,外貌粗直,内里聪明,也甚期爱。先取一丸轻身益智的灵药,令其吞服,然后传以练气基本功夫和一套用作防身的内家掌法。

  黑摩勒见老人对于铁牛如此器重,最难得是本门上乘内功和那体力禀赋稍强一学即会的天禽掌法,与北天山大侠狄氏叔侄的五禽七兽掌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照着家规,人门弟子非经三年五载考查出为人心性实是端正纯良,从不轻传。自己虽爱铁牛,不奉师长之命,也不敢私相授受。本意过上一二年再向老人请求,到时是否允准还拿不定,想不到才一拜见,便以本门上乘心法相授,并还赐了一粒少清丸。这等殊恩,对一个初入本门徒孙实是少有,不禁惊喜交集,出于意外。忙令铁牛谢恩,并加告诫,告以难得之奇。

  铁牛生长乡村,日服苦役,受人磨折,年纪又小,外表看去憨厚,实则内秀。一听恩师说得那么珍奇,又听师言,只要照此勤习,不消数月,便可永远随同师父在外走动,无须离开,感奋之极,越发用心,居然一学就会,大有悟境。等晓星传完走去,黑摩勒便把铁牛就近送往南明山中故居,托一交厚村民照管,便中也曾看过他两次,见其进境神速,又把师言奉如神明,便在背后也从不敢违抗,黑摩勒自是喜欢。上月前往查看铁牛功课,无意中谈起北山比武之事,铁牛再三求告,想看这场热闹。黑摩勒心想幼童贪玩好奇,此去又可增长见闻,多认得几个成名人物,已然答应,只未说定。本想到时抽空接他,也为得剑耽搁,事后想起,会期已届,无暇分身,只得罢了。相隔不过半个多月未见,不知怎会和凶僧在一起。因知铁牛性情,听方才对答口气,双方会合决非所愿,不是受愚,便是出于强迫。

  正自急怒交加,心生惊疑,忽又听铁牛大声发话道:“你不是有名的七指和尚么?欺负我一个小孩有什意思!我方才才听人说,你寻那姓葛的,还是我师祖呢。他老人家外号和你差不多,但是一只手上多生出两个指头,不似你双手才得七指,少了三指。单凭手指头,你就比人家差了一小半,如何能和人打?真要欺软怕硬,以大压小,我年纪小,打不过你。在我师父和童师叔未见面以前,由你打死,看我铁牛皱一皱眉头,便不配是我师父的徒弟。你就打吧。”

  黑摩勒闻言,才知林中杀虎人,便是昔年横行江湖、无恶不作的凶僧七指和尚法灯。铁牛分明受迫而来,不知怎的,发现自己和童兴在此,知道凶憎厉害,故意提醒。久闻凶僧凶残刚暴,决不容人丝毫抗拒,武功暗器又都高强得出奇。自己如非身旁带有一口好宝剑,也是不敢轻敌。正恐铁牛吃亏,相隔尚远,凶僧如被激怒,也赶不上,心正愁急。

  左侧山崖上,忽有一粒土块打下。抬头一看,正是童兴,面带惊惶,轻悄悄绕来;同时又听凶僧哈哈笑道:“小野种,看你蠢头蠢脑,居然还会说这鬼话。实对你说,我不用你引那黑小鬼来寻我。照你连日这样无礼,早把你一手抓死,见阎王去了。照你前日的话,只信服你那黑小鬼师父,他如拜我为师,便做徒孙也干,否则宁死不从。我虽不杀无知幼童,像你这样人小鬼大的小野种太可恶了。不过上来被你拿话绕住,我不能说了不算。黑小鬼拜老偷儿为师,我也知道。不为这事,我还未必肯寻他呢。等到遇见,他如对我心思,又肯拜我为师,你算是我徒孙,只不再强嘴,自然无事,还有好处;如其不是个好材料,再和你这野种一样倔强,你二人连个整尸首都得不到了。”

  说时,黑摩勒已将童兴招下,会合一起,闻言大怒,正要赶去。铁牛已接口大嚷道:“我师父有名的神出鬼没,说来就来,休看你们一路访问,不曾遇到,就许此时便在你的身后都不一定。他不出现,并非怕你那些破铜烂铁和鬼爪子厉害,不过我师父在北山和叫花子打架,打得累了,懒得多费力气。知道你那年被黄山萧隐君用坎离钉打了一下(事详《云海争奇记》),你仗着鬼心思,平日用一把刀把右肩胛要穴护住,不曾送命,但那坎离钉十分厉害,将刀打成粉碎,虽未送命,这隔刀一震,伤已不轻,又吃破刀伤了气穴;这几年来,每到夜来,便须打坐练气。如乘此时下手,再妙没有。

  我料他老人家和童师叔,此时许是知你和那狗贼想害左近这两个好人,赶往通知,等你夜来打坐,他再寻来,容容易易取你们的狗命。休看我每日都是这类说法,人总不见影子,那是他老人家想看你们到底还闹什么把戏,暂时容你多活两天,没有下手,今夜必到无疑,你们两个也决活不了,不信你就试试。试过了今夜,再不出现,我先就不耐烦,不是和你拼命,也必一头碰死,你看如何?还有你那同伴,去了这多时候还不回来,就许遇见我师父师叔们把他宰了。我已拾来松枝将火升起,还不快些切来烤烧!等我吃饱,好寻他去。”

  说时,二人已一路隐藏,掩向林侧,探头往里偷看。见那恶名远播、杀人如草的七指凶僧法灯,身材瘦长,生相奇丑,前额和两颧上下高耸,凹鼻阔口,白牙外露,一张青铜色的脸皮,一字浓眉下面,紧压着一双三角怪眼,睁合之间,凶光闪闪,身穿一件黄葛布的僧衣,赤足芒鞋,手持戒刀,正在大块割那虎肉,递与铁牛,用树枝挑起,准备烤吃。死虎横卧地上,看去比牛还大,头颈已被拗断,背股皮毛也被揭去了一大片,满地毛血狼藉。铁牛穿着一身短装,一面烧火烤肉,手指凶僧,大声数说嘲骂。凶僧好似这些话听惯无奇,偶然瞪着凶睛喝骂几句,并无伤人之意。铁牛始终胆大气粗,说之不已,也无丝毫畏怯之意,一会烤好大块虎肉,递与凶僧说道:“这块肉又肥又香,方才你不是饿了吗?还不快吃!”

  凶僧接过虎肉,咬了一口笑道:“果然烤得好,日内寻到你师父,一同拜在我的门下,包你无穷好处。何苦和我违抗,自寻死路,找苦吃呢?”

  铁牛突把两只怪眼一翻道:“这虎是你打的。我吃你的肉,不能白吃,自然得代你做点事。当是和你好么?你有本事,等我师父今夜来杀你时,你把他老人家制住。他如服你,我也服你。此时你说什么,我都当它放屁!真要有气,把我用鬼爪子抓死,我决不逃。最好不要理我,兔我说出话来,你听了干生气。如真和我小孩一般见识,又与前日所说不把我师父擒来与我看过决不伤我的话相反,你自称天下第一狠人,传将出去岂不丢脸!”

  凶僧闻言,好似激怒,两次将手扬起,似要发作,俱都狞笑一声,把手放下。铁牛也不做理会,自顾自,连烤带吃,又递了两大块肥的与凶僧,笑道:“这个更烤得好,可惜没有酒吃,尽吃肉也大腻。我想寻一人家,买点酒回来,就便看我师父寻来没有。把你抢人家的银子给我一块。”

  凶僧见他言动天真,胆大得出奇,仿佛又好气又好笑,随手取了两许散银,冷笑道:“我老佛爷,向不容人无礼违抗,只为生平说话算数,日前初见,便被你这小野种绕住,非擒到你师父不肯杀你。你如乘机闹鬼,想要逃走,却是做梦!无论逃向何方,不消多时,也必被我追上,只一照面,休想活命!”

  铁牛笑骂道:“放屁!我早和你们说过,我天天想师父,偏是无法寻他,一心想由你们把师父引来,此时你们便放我走,也不干。如真想逃,反正你们腿快,等把我追上再吹大气,岂不光鲜!人还不曾离开,先说狠话,我又不是被人吓大了的。不过我那师父最恨你们这类恶人,又最疼我,只一得信,你不寻他,他也必来寻你,也许还不知半夜打坐那点短处。你如有点骨头,索性由我做中人,今夜来此杀你,比较省事,你看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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