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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三贤论〔元鲁山、萧颖士、刘迅〕

  或曰:“吾读古人之书,而求古人之未获,嗟夫!”遐叔谓曰:“无世无贤人,其或世教之至,沦于风波,虽贤不能自辨,况察者未之究乎?《郑》《卫》方奏,正声间发,极和无味,至文无彩。听者不达,反以为怪谲之音。太师乐工,亦失容而止。曼都之姿,杂于顦顇,被缊絮,蒙萧艾,美丑夷伦,自以为陋。此二者既病不自明,又求者亦昏。将剖其善恶,在迁政化,端风俗,则贤不肖异贯,而后贤者自明,而察者不惑也。余兄事元鲁山,而友刘、萧二功曹,此三贤者,可谓之达矣。”或曰:“愿闻三子之略。”

  遐叔曰:

  元之志行,当以道统天下,刘之志行,当以六经谐人心,萧之志行,当以中古易今世。元齐愚智,刘感一物不得其正,萧呼吸折节而获重禄,不易一刻之安。元之道,刘之深,萧之志,及于夫子之门,则达者其流也。然各有病:元病酒,刘病赏物,萧病贬恶太亟,奬善太重。元奉亲孝,居丧哀,抚孤仁,狥朋友之急,莅职明于赏罚,终身贫而乐天知命焉。以谓“王者作乐崇德,殷荐上帝,以配祖考,天人之极致也。而词章不称,是无乐也。”于是作破阵乐词,协商周之颂。推是而论,则见元之道矣。刘名儒史官之家,兄弟以学著称,乃述《诗》、《书》《礼》《乐》《春秋》为五说,条贯源流,备古今之变。推是而论,则见刘之深矣。

  萧以史书为烦,尤罪子长不编年陈事而为列传,后代因之,非典训也。将正其失,自春秋三家之后,非训齐生人不录,次序纉修,以迄于今,志未就而殁。推是而论,则见萧之志矣。元据师保之席,瞻其形容,不俟其言而见其仁。刘被卿佐之服,居宾友之地,言理乱根源,人伦隐明,参乎元精,而后见其妙。萧若百练之钢,不可屈折,当兴废去就之际,一生一死之间,而后见其大节。视听过速,欲人人如我,志与时多背,恒见诟于人,取其中节之举,是可以为人师矣。学广而不偏精,其贯穿甚于精者。又文方复雅商之至,当以律度百代为任,而古之能者往往不至焉。超绝孤厉,不可谓不知者言也。茂挺父为莒丞,得罪,清河张惟一时佐廉使按成之。茂挺初登科,自洛至莒,道邀使车,发词哀乞,惟一涕下,即日舍之。且曰:“萧赞府生一贤才,资天下风教,吾由是得罪,亦无憾。”夫如是,得不谓之孝乎?

  或曰:三子者各有所与游乎?

  遐叔曰:

  若太尉房公,可谓名公矣。每见鲁山,则终日叹息,谓予曰:“见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尽矣。”若司业苏公,可谓贤人矣。每谓当时名士曰:“使仆不幸生于衰俗,所不耻者,识元紫芝。”广平程休士美端重寡言,河间邢宇绍宗深明持参,宇弟宙次宗和而不流,南阳张茂之季丰守道而断,赵郡李崿伯高含大雅之素,崿族子丹叔南诚庄而文,丹族子惟岳谋道沉邃廉静,梁国乔潭德源昂昂有古风,弘农杨拯士扶敏而安道,清河房垂翼明志而好古,河东柳识方明遐旷而才。是皆慕于元者也。

  刘在京下,尝寝疾,房公时临扶风,闻之,通夕不寐,顾谓宾从曰:“挺卿若不起,无复有神道。”尚书刘公每有胜理,必诣与谈,终日忘返。退而叹曰:“闻刘公清言,见皇王之理矣。”殷直清有识,尚恨言理少对,未与刘面,常想见其人。河东裴腾士举朗迈真直,弟霸士会峻清不杂,陇西李广敬叔坚明而粹,范阳卢虚舟幼真质方而清,颍川陈谠言士然,谈而不厌,吴兴沈兴宗季长专静不渝,颍川陈兼不器行古之道,渤海高适达夫落落有奇节。是皆重刘者也。工部侍郎韦述修国史,推萧同事;礼部侍郎杨浚掌贡举,问萧求人,海内以为德选。

  汝南邵轸纬卿词学标干,天水赵骅云卿才美行纯,陈郡殷寅直清达于名理,河南源衍季融粹微而同,会稽孔至惟微述而好古,河南陆据德邻恢恢善于事理,河东柳芳仲敷该练故事,长乐贾至幼几名重当时,京兆韦收仲成远虑而深,南阳张有略维之履道体仁,有略族弟邈季遐温其如玉,中山刘颖士端疎明简畅,颍川韩极佐元行备而文,乐安孙益盈孺温良忠厚,京兆韦建士经中明外纯,颍川陈晋正卿深于《诗》《书》,天水尹征之诚明贯百家之言。是皆厚于萧者也。

  尚书颜公,重名节,敦故旧,与茂挺少相知。颜与陆据、柳芳最善,茂挺与赵骅、邵轸洎华最善,天下谓之颜、萧之交。殷寅、源衍睦于二交之间。不幸元罢鲁山,终于陆浑;刘避地逝于安康,萧归塟先人,殁于汝南。今复求斯人,有之无之,是必有之,而察之未克也。三贤不登尊位,不享下寿。居易委顺,贤人之达也;不蒙其教,生人之病也。予知三贤也深,故言之不怍云。

  ▼正交论

  上古无文,饱于和气,从化而避,何交之哉?至于善恶分,利害竞,而后有交。交,天命也,附奔走之友,夫友,天纵也亦然。微鲍子之知管氏,则诸夏迁为左袵;无归生之说屈建,则椒举死于他国。大者济天下,叔牙、夷吾是也;小者全宗族,声子、伍举是也。慈明奉元礼,一如大人;真长丧仲祖,临柩动色。由是近于骨肉之恩,不止于交游而已矣。王邑崇继前好,父事君卿;梁松恃贵遗旧,构陷伏波。两存其道,而后兼善。是知人事艰难,仅发于造次;生死变礼,不必更相代。朋友渐于讲习,缘情而亲,于我为重。忧危相急,仕进相推,望而不从,厚实生怨。

  诗曰:“丧乱既平,既安且宁。”美道德相成也。又曰:“将恐将惧,维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哀势利相倾也。三代之教,自家行国,树之以私经,启其心而修,则家事理。次定朋友,端其性术,摄称从之,声与实谐。次诸侯无贡士及于政。是以富有贤哲,动符六经。王策既衰,小雅皆废。诸侯无贡士之理,司马无论材之政。猷或先王,教存国有君子。圣人生于鲁,七十子遍游诸侯,文武之道,噎而复明。孔伋、孟轲之徒,并不儒尊。

  汉代人心尚朴,辟署由州郡,公府往往有奇节骇俗之士。东京宗祖好学,海内翕然,是以王室多柱石之臣,交游有死生之友。降及魏、晋,亦未甚媮。近代无乡里之选,多寄隶京师,随时聚散,怀牒自命,积以为常。吠形一发,群响雷应。铨择多误,知之固难。使名实两亏,朋友道薄,盖由此也。况众邪为雄,孤正失守。诱中人之性,易于不善;求便身之路,庸未直道。不从流俗,修身俟死者益寡焉。加以三尊阙师训之丧,朋友无寝门之哭,学府无衰服之制。礼亡浸远,言者为非,人从以偷,俗用不笃,弊在不专经学,沦于苟免者也。师乏儒宗,则道不尊,道不尊则门人不亲;友非学者,则义不固,义不固则交道不重。选不由乡,则情不系府;情不系府,则举荐寡恩。三者化人之大端,而情礼尽旷,徼幸道长,而纯悫道消。悲夫!礼首于冠而成人,筮日筮宾,即事于庙。同师之友,乡邦之族,醮而礼之,遂相与字之。身何以不严?友何以不敬?虽有暴慢,无自入焉。

  呜呼!士夫略之,礼以坠于地久矣。信义不厚,斯有渐欤!后进未较,是以非辨者多附成而远败。成或非经,败或非义,三代之理,不能无是,矧弊末乎?于是大雅之友扫除,无妄之交风动,利招则不悔机罔,名眩则甘心鼎镬。倾之以势,则不畏于天地;饵之以权,则忍绝其亲爱。苟患所不至,故诗有《谷风》之刺,《礼》有“邦朋”之禁,以此防人,犹或逾之。

  嗟夫!奇巧钓情者,明哲所恶;锋芒逆物者,道家不取;受施忘惠者,仁义之蠧;迹均心异者,蛮貊之俗;面附背携者,人道所弃;远贤奔利者,商贩之行;俞可强不者,仆妾恒性;爱子遗亲者,犬彘之心。若然者,无代无之。呜呼!至交之道殆绝乎!如有唱而无应,非唱者过也。善交者不好甘而恶章,贵弃同而即和。鲍叔洁廉而敬管仲三归,至知之契,故无与二。君子不器,交议宜然。义在切切偲偲,匡救其阙。善则辅宣之,过则以规诲之,不从则一心以蔽之,不幸寘于刑辟,则生死以全之。《传》曰:“朋友无大故不弃。”此之谓也。苟能久要之约必存,平生之言可复,如楼护终身与吕公同食,张裔养杨恭母如亲,则家室有归,人谁虞死?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行之难,言之得无讱乎?务省诸身而已矣。

  ▼质文论

  天地之道易简,易则易知,简则易从。先王质文相变,以济天下。易知易从,莫尚乎质。质弊则佐之以文,文弊则复之以质。不待其极而变之,故上无从暴,下无从乱。《记》曰:“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礼谓易知易从之礼,非酬酢裼袭之烦也;俭谓易知易从之俭,非茅茨土簋之陋也。盖达其诚信,安其君亲而已。质则俭,俭则固,固则愚,其行也丰肥,天下愚极则无恩。文则奢,奢则不逊,不逊则诈,其行也痼瘠,天下诈极则贼乱。故曰不待其极而变之,固而文之,无害于训人;不逊而质之,艰难于成俗。若不化而过,则愚之病浅于诈之病也,无恩之病,缓于贼乱之极也。故曰莫尚乎奢也。奢而后化之,求固而不获也。利害迟速,不其昭昭欤?前王之礼世滋,百家之言世益,欲人专一而不为诈,难乎哉!吉凶之仪,刑赏之级繁矣,使生人无适从,巧者弄而饰之,拙者眩而失守,诚伪无由明,天下浸为陂池,荡为洪流,虽神禹复生,谁能救之?

  夫君人者,修德以治天下,不在智,不在功,必也质而有制,制而不烦而已。太康,启子禹孙,当斯时,有尧舜遗人,亲受禹之赐,国有羿夺之,内则夏之六卿,外则夏之四岳,而羿、浞愚弄斗争,内外默然,一以听命,至少康艰难而后复国。由是观之,则圣有谟训何补哉?汉高除秦、项烦苛,孝文玄默仁俭,断狱几措。及于武帝,修三代之法,而天下荒耗,则文不如质明矣。汉氏虽历产、禄、吴、楚之乱,而宗室异姓,同力合心,一举而安。且汉德结于人心,不如夏家诸吕、吴、楚之强,倍于羿、浞。安汉至易,而复夏至难,何也?周德最深,周公大圣,亲则管蔡为乱,远则徐奄并兴,四夷多难,复子明辟,兼虞、夏商之典礼,后王之法备矣,太平之阶厚矣。至成王季年而后理,惟康王垂拱,囹圄虚空。逮至昭王,南征不返,因是陵夷,则郁郁之盛何为哉?周法六官备职,六宫备数,四时盛祭,车服盛饰。

  至于下国,方五十里,卿大夫士之多,军师之众,大聘小聘,朝觐会同,地狭人寡,不堪觐谒,大何得不乱,小何得不亡?记云:“周之人强仁,穷赏罚。”故曰“殷周之道,不胜其弊。”考前后而论之,夏衰失于质而无制,周弱失于制而过烦故也。愚以为将求至理,始于学习经史,左氏、国语、尔雅、荀、孟等家,辅佐五经者也。

  及药石之方行于天下,考试仕进者宜用之。其余百家之说,谶纬之书,存而不用。至于丧制之缛,祭礼之繁,不可备举者宜省之,考求简易中于人心者以行之,是可以淳风俗而不泥于坦明之路矣。学者局于恒教,因循而不敢失于毫厘。古人之说,岂或尽善?数骨肉之罪而褒叔向,不忍闻之言而书昭伯,敬龟筴之信而陈勾偻,使不仁之人萌芽贼心,而仁义之士闭目掩卷,何如哉?其或曲书常言,无禆世教,不习可也,则烦溃日亡,而易简日用矣。

  海内之广,亿兆之多,无聊于烦,弥世旷久。今以简质易烦,文而便之,则晨命而夕周,逾年而化成,蹈五常,享五福,理必然也。孔子言“以约失之者鲜矣,与其不逊也宁固。”传曰:“以欲从人则可。”记曰:“大乐必易,大礼必简。”颜子曰:“无施劳。”经义可据也。如是,为政者得无以为惑乎?

  ▼卜论

  “天地之大德曰生。”舜好生之德,洽于人心,五福首乎寿,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龟不伤物,呼吸元气,于介虫为长而寿。古之圣者,刳而朘之,观其裂画以定吉凶。残其生,剿其寿,既剿残之,而求其灵,夫何故?愚未知夫天地之心,圣达之谟,灵之寿之而夭戮之,朘其肉,钻其骸,精气复于无物,而贞悔发于焦朽,不其反耶?夫大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不当妄也。寿而夭之,岂合其德乎?因物求征,岂合其明乎?毒灵介而徼其神,岂合其序乎?假枯殻而决狐疑,岂合其吉凶乎?

  《洪范》曰:“尔有大疑,谋及卜筮。”圣人不当有疑于人以筮也。夫祭有尸,自虞、夏、商、周不变。战国荡古法,祭无尸,尸之重重于卜,则明废龟可也。又闻夫铸刀剑者不成,则屠犬彘血而祭之,被发而哭之,则成而利,盖不祥器也。其神者,跃为龙蛇,穿木石,入泉源,以至发烱光声音。人不能自神,因天地之气,化天地之物而为神,固无悉然,是亦为怪。古者成宫室必落之,钟鼓器械必衅之,岂神明贵杀,享膻腥欤?今亡其礼,未闻屋室不安身,而器物不利用。

  由是而言,则卜筮阴阳之流,皆妄作也。夫洁坛墠而布精诚,求福之来,缅不可致。耕夫蚕妇,神一草木,祷一禽畜,鼓而舞之,谓妖祥如答,实欤妄欤?牺文之易,更周公之述,以为至矣。扬子云为太玄,设卦辩吉凶,如《易》之告。若使后代有如扬子云,又为一书可筮,则象数之变,其可既乎?专任道德以贯之,则天地之理尽矣,又焉假夫蓍龟乎?又焉征夫鬼神乎?子不语是,存乎道义也。

  ▼唐丞相太尉房公德铭一首

  玄宗季年,逆将持兵。天锡房公,言正其倾。
  群凶害直,事乃不行。虏起幽陵,连覆二京。
  帝慈蒸人,避狄西蜀。爰命抚国,理兵北朔。
  登贤为辅,让子以续。公赉册书,亦捧瑞玉。
  圣人神圣,天地咸若。子孝臣忠,元元踊跃。
  命帅中军,谋歼羿浞。人或有言,志屈道行。
  公曰不可,屈则佞生。柄不在公,象昏曀明。
  退师储宫,出守函谷。入为尚书,正色谔谔。
  又刺汾浍,遽临彭濮。何负而东?何负而西?
  公受挫抑,邦人凄凄。帝怀明德,俾我不迷。
  征拜秋官,佥曰休哉。薨殂阆中,国瘁人哀。
  乔岳陨踬,辅星昏霾。天子洟涕,迎崇上台。
  岩岩岱宗,瞻其峻极。赫赫房公,尊其盛德。
  昔抚宜春,列邦是式。建铭江滨,以慰南国。

  ▼四皓铭一首

  天静地一,默成四时。人妙其用,三灵推移。
  遯蜕秦祸,出扶汉危。道不可屈,南山采芝。
  饱和全终,皆享期颐。山下水滨,四坟累累。
  悚慕玄风,俳徊古祠。

  ▼故相国兵部尚书梁国公李岘传

  梁公讳岘,字某,其先陇西人。曾祖曰吴王,太宗爱子也。父曰信安郡王,玄宗之大臣,肃宗之军佐也。公年二十,学道于大智禅师,志深行苦。禅师谓曰:“汝当为国家陈力,缘不在此也。”自太子通事舍人五迁为魏州刺史,化行河朔,再迁为京兆尹。岁大水,至尊幸温汤,每冬为恒畿补进奉万计,公止府县无所献。上知其贞亮,益以重之。甸服千里,饥不为害,忠矣哉!

  权臣所排,出守零陵。再迁御史中丞、荆州等五道副元帅,征为宗正卿、凤翔太守。时兵荒之后,两京未复,公为政,人不劳而公赋足,智矣哉!除尚书左丞礼部尚书、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公明赏罚而隐人过,下吏不逮,上延威伸,令引自谢责而慰安之,推德及人,刚柔皆化,仁矣哉!平讼狱刑,察以人情,断以古义,正词匡上,直法伸下,明矣哉!

  迁吏部尚书平章事。以正直进,以正直退,贬蜀州刺史。迁为御史大夫兼江陵尹节度观察使,入为礼部尚书宗正卿,加黄门侍郎平章事。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可谓大臣欤?行垂益之道,事尧舜之君,公志不申,元元失望。除太子詹事,又历御史大夫、礼部尚书,迁吏部,领选江西,改兵部,复命至南阳,诏兼衢州刺史。一州之人,如得父母。

  永泰二年八月,薨于衢州。一州之人,如绝乳育,天地痛心,朝廷悲怀。赠太子少师,谥曰某。兵部尚书、少师,同先父之职。国家孝治,追其世德乎!周之兴也,内有周、召,外有伯禽、康叔;汉之盛也,东平入辅。圣德巍巍,公为股肱。卫侯之哭柳庄曰:“非寡人之臣,社稷之臣也。”公可谓社稷之臣欤?夫子称闵子骞曰“孝哉闵子骞”,称史鱼曰“直哉史鱼!”宣盛德者,一言蔽之。与公游者,咏公之德曰:“柱石天下,仪刑缙绅。宋、韩、房后,惟公一人。”

  公享年五十五。伯兄峘,户部尚书,统江淮,尝与公并为御史大夫。及公之逝,伯季同齿,哀哉!仲兄峄,户部尚书、散骑常侍。一门亲贤,继美毕荣,盛矣哉!公嗣子大理司直孝。孤女范阳卢浩妻,哀有余礼,孝因其心,孝矣哉!哀奉世父尚书公之裳帷,自信安归于上都,跣行号哭三千余里,以大历二年某月日,窆于某原,礼也。夫人河南独孤氏祔焉。夫人某官某之女,以才淑礼法闻于邦族。公为茂德崇勋之后,享大名尊位,有令兄弟,有贤夫人,有孝男,有孝女,全美如是,虽古烈无之。

  ▼李夫人传

  夫人赵郡李氏,讳某,字某,号惠日。自后魏义丰懿公璨,七代至明经君玄福,道义德礼,归于一门,《魏史》所谓“事亲孝谨,风度审正”是也。年十三,归于贵乡丞范阳卢公善观。姑崔夫人,待子妇甚严,年高多疾,自夫人奉养,体气日和。姑视夫人,爱子如也。夫人奉养姑,慈亲如也。抚下掩其小过,因而诲之,则大过无从生矣。姑怒责幼贱,夫人则跪请曰:“此诚违教,尊宜降责。新妇不安,请引外惩耻。”既而轻罚复命,姑或未厌,则曰:“责诚未塞,伏以尊慈,恐他日追怜,伤尊之心。”崔夫人抚而咲曰:“李新妇不惟安吾,兼变吾性。”自是委以家政。其柔明婉敏,皆此类也。

  卢公尝为宕州司法参军,夫人随官。西南羌戎不知长幼之别,夫人之威仪敬顺,闻于殊俗,羌戎化焉。太夫人因疾丧明,夫人奉衣则安,奉膳则饱。每曰:“此女在侧,吾忘失明。”及居忧,泣血三年,终身衔戚。读《论语》《诗》《书》《礼》《传》、古史箴颂,近世调赋,合于雅者尽讽之。善鼓琴,幽閒自娱志。普门之教,肸蠁符应。六姻孤幼,归夫人者,如不孤焉。开元元年终,春秋五十。无子,有女一人。孝慈明惠,如夫人之德,归于安邑令赵郡李公。遗孤检校吏部员外华。不及逮事,感慕罔极,闻于外家,十不存一。哀书大略,敢告史官。

  ▼唐赠太子太师崔公神道碑

  《礼》之《中庸》曰:“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是礼也,于国为恩,于人为孝。朝廷赠赵公之先人故晋州司法参军,赠清河太守,三至太子少师。褒少师之德,扬赵公之孝,国之恩也。《书》之《洪范》曰:“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赵公奉若少师之训,为国股肱,翊大君之明,可谓忠矣。《传》曰:“有明德者,必昌于后世,后必有达人。”故叔梁纥有子曰文宣王,陈仲弓有孙曰司空群。积德于身,以垂厥后,犹洪河广大于涓流,太山峻极于丘陵。藴百行,惟少师;宣六德,惟赵公。父慈子孝,移孝于忠,盛矣哉!

  维烈山氏以稼穑代畋渔,伯夷以秩礼谐神人,太公以大勋平祸乱,季子以让德辞社稷,崔氏其后也。有魏臣名琰,降至宋度支郎中赠冀州刺史元孙,陨身成名,兴起百代。生魏吏部尚书左仆射贞烈公亮,六为吏部郎,三为吏部尚书,再为大中正,连部二千石,一为大将军,历寺中、太常、光禄大夫,男为部官,女为九嫔,与伯父之子仆射休,首出群姓,为海内甲门。孙曰肇师,以令望为中书侍郎,以才辨为聘梁使。中书孙讳道淹,北齐安州总管掾,生少师之祖讳方骞,皇朝万年主簿临洺子。临洺子生少师烈考讳贞固,皇朝武功主簿,赠吏部尚书,娶赵郡李氏,新定之子,高都之侄,中外之甲,光标士林。

  少师讳景晊,清河东武城人也。三岁丁太夫人忧,十二居武功艰,号哭无时,邻里辍相。终制读书,岁不践阈,一览数纸,终身不忘。年十七,与亲兄晙一举明经,同年擢第。二十三调补梁州南郑县尉,以能政闻。转蜀州晋原县尉,以清白器干,为按察使倪若水表荐大理评事。以亲累贬利州葭萌丞,历梓州盐葶丞、晋州司法参军。公风度详雅,器宇方深,有道者悦之而不厌,不仁者惮之而迁善。蘧瑗在卫,卫多君子;子贱居鲁,鲁有贤人。若至,听词必察,临事能断,吏不忍欺,人不敢犯。刺史齐景胃洎州长举公清明中正,差充支使。毕构代齐,假为判官。开元三年,终于官舍,春秋四十,权厝于印山玄元庙西北原。公之逝也,宗族叹曰:“孝可以动神祇而不寿”,僚友叹曰“仁可以师天下而不贵”,闻者叹曰:“清可以激贪俗而不昌。”命矣天乎!盛德必兴,宜有后也。夫人荥阳郑氏,皇朝兵部郎中卫州刺史玄升之子,吏部侍郎平章事惜之女弟,以德范仪少师,以才明训赵公。

  天宝十二载,享龄六十九,终于京兆崇贤里,殡于长安南杜陵原。

  有一子二女。神龙中,申明旧诏,著之甲令,以五姓婚媾,冠冕天下,物恶大盛,禁相为姻。陇西李宝之六子,太原王琼之四子,荥阳郑温之三子,范阳卢子迁之四子、卢辅之六子,公之八代祖元孙之二子,博陵崔懿之八子,赵郡李楷之四子,士望四十四人之后,同降明诏,斯可谓美宗族人物而表冠冕矣。在周则邵单为公族,妫嬴为上国,西京窦傅之贵,东汉表扬之盛,魏以苟陈为德门,南朝以王谢为高望。方之于公,川谷江海也。嗣子图,以文学早知名,射策上第,官历台省,寻拜蜀郡长史兼御史中丞,加节度使。时安禄山起幽朔,连陷潼关,赍表腰金恳迎。玄宗省表垂泣,召宰相谓曰:“世乱识忠良,今见之矣。”

  除中书侍郎,益州长史、节度等如故。及乘舆至蜀,朝廷羽仪如京之制,终古难之。肃宗幸彭原,将复天下,以剑南无事,不假此人,诏赴行在,咨以缔构。扈从还宫,日月并照。玄宗获申圣慈,肃宗获申圣孝,酂侯功大,博陵赏尊。诏曰:“一匡天下,大庇生人。”迁特进、中书令、集贤殿大学士,修国史,封赵国公。

  昔成王以曲阜命周公,王曰“叔父”,亲亲也;以营丘命太公,王曰叔舅,贤贤也。惟肃宗以亦赵国锡崔公,今上以少师赠先公,三代之极教也。后转太子少师兼御史大夫东京留守,寻为工部尚书扬州长史浙江东西二道观察使、吏部尚书知省事,余如故。又转尚书右仆射。四年某月日,龟筮叶吉,奉少师荥阳夫人之丧,合祔于东京河南邙山之某原,礼也。世传清白,子孝臣忠。山东士大夫以五姓婚姻为第一,朝廷衣冠,以尚书端揆为贵士,惟公兼之。

  清河崔氏至赵公,三代仆射,可谓尽善矣。太山羊道,世传清德;北海范毓,儿无常亲。总比二者,为公家法。华学放史氏,敢播风烈焉。昔孔悝铭鼎,备举前代;史克颂鲁,独美僖公。用以诞敷先人,昭示后代,在礼然也。今兹作颂,书国家之孝理,列圣君之得人。崔氏之世绪,少师之懿范,赵公之孝思,士正祖德,末为不朽,崔氏之门,为不朽矣。若斯者,华安得不颂之?其文曰:

  周之上公,让为大夫。秦之司徙,家于冀都。
  伯从清河,德绪繁多。仕至扬州,出将封侯。
  惟德惟器,魏之中尉。降及元魏,郡从并贵。
  才如尚书,德如评事。古之廷评,伏念惟刑。
  我闻德声,继佐葭萌。安道和俗,化行三蜀。
  彼汾之曲,片言折狱。清风人穆,升闻辇毂。
  苇辙蒲帷,公行不归。哲人其萎,后贤用微。
  荥阳夫人,柔明佐君。嫁有喜闻,首代馨芬。
  高阳才子,唐虞多士。克先赵公,大雅爰起。
  有子如是,可谓孝矣。崇原既平,伊洛攸清。
  永安厥灵,万有斯年,子孙以宁。

  ▼庆王府司马徐府君碑

  君讳坚,字某,名与宗人同,故以字称,东海郯人也。象德所自,如山积高;佐人施泽,如水钟下。三代以降,仁贤不绝。至宋、齐间,位望益尊,三公、令仆、常伯、卿将,追赠衮司,降嫔帝女,南朝衣冠宗正国子博士、东筦男讳文远,有盛名于国朝。东筦生王屋令士安,柝城以东,人受其赐。王屋生大理卿、赠越州都督讳有功,社稷之卫也。

  高宗弃万国,太后临朝,宗室元臣,以猜受衅,顽虐阿指,扇成大狱,海内懔懔,不保其生。凶残朋党,嚼牙顿翼,起于上国,延及诸夏。不止于此,将图我国家,三分烝人,其一为血,宗社垂灵,而生大理,俾干刑典,扞蔽本朝,元恶惮其义烈,人鬼卫其恺悌。惟身与族,随正而行,争性命于豺狼之口,解威怒于雷霆之下,大者完州郡,小者活门闾,累为群凶所排,阽于破灭,神佐贞独,终以真合。昔咎繇事唐虞,释之、定国当盛汉,赫赫大理,而丁此时,功倍古人,声动百代,是之谓也。

  君即大理之元子,直温秉廉,深于德行,祖考之训,丛乎厥躬。以荫宿卫,调临郎主簿,亲累故也。历怀州参军、郡王府户曹、陕州司法,清方知名。朝廷以先父之劳,超拜大理司直,闻者皆垂泣而喜。平端谳议,果振家风。皇舅太尉希碱,以先大理尝拔家冤,表让官于君,以申“《蓼莪》罔极”之感。拜恭陵令,除陈州别驾,改陕州,入为岐王府司马,转庆王府,阶朝议大夫,袭封东筦侯。

  开元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终于洛阳南郊居,春秋六十八。不登期颐,不至大官,呜呼惜哉!天地之于物,顺也,君子如之;穷达之于人,命也,君子安之。为君德性,与是相凖,执亲之丧,哀毁逾礼,迨启手足,不贻忧于坟墓,孝也。守官廉平,未尝违道干誉,奉长临下,小大悉心。一夫得罪,则为之损容色,有可缓者,忻忻然出之,仁也。惠文太子之在岐邸,肤敏好学,上最器念,四时钟渥泽,宾客多词人。君每引道书“满盈”之诫,以扶俊德,忠也。仁孝与忠,虽无位为贵,《礼》所谓“以道得人”而已,况承前人之烈光,被圣代之冕服乎!

  夫人赞皇县君赵郡李氏,北州望族,左司郎中公掩之孙,杭州刺史自抱之女。左司博古,杭州知人,训成懿淑,光配有德。后君六岁而终,合祔于济源之燕川南原。龟从筮从,兆因德叶。

  嗣子光禄少卿㲄、前蜀郡兵曹参军殷、句容尉毅,出言举足,不坠孝慈。㲄,行备忠厚,辞无枝叶,朗而不华,直而容众,有古人之情,君子之度。为大理正,负荷前猷,历宰三县,牧守一郡,人感怀之,刊石继起。再莅京邑,不求名声,推心而理。盛德有后,曷其崇高?神道聪明,岂旷人欲?君从父弟恽,御史中丞、陈留太守、河南采访,清廉有威,所向霁肃。大理殁而有中丞,中丞殁而有光禄,徐氏之兴,将在裔乎?爰族幽兆,与天地极,是文也,华无愧词。铭曰:

  三命益恭,庆祚犹钟。矧我大理,全人门宗。
  扞蔽皇家,枝梧群凶。百族感慕,大哉勋庸。
  克生茂德,山镇泉塞。卷以道风,舒为士则。
  如何喆人,终始藩国。在昔偃王,仁义逌兴。
  沿源而下,勋德相承。或西讨济河,或北义延陵。
  又有达者,鲁连服膺。绵绵世祀,奕奕髦士。
  晋宋齐梁,名臣继起。荐蹑公府,连嫔帝子。
  东筦以降,羽仪清朝。美矣哉!
  如金如玉,如翰如翘。君子践修,德音孔昭。
  抑抑仁人,宜于进退。合符黄老,不皦不昧。
  推心无方,我德用大。建世何居,松门已蔼。
  永言孝思,光禄有之。式播芳烈,为将来师。

  ▼东都圣禅寺无畏三藏碑

  惟和尚轮王梵嫡,号善无畏,释迦如来季父甘露饭王之后。其先自中天回,因难分八王乌茶父曰佛手王。以和尚生有圣姿,早兼德艺,故历试焉。十岁统戎,十三嗣位。睹诸兄举兵构乱,不得已而后征之。接刅中体,捍轮伤顶,军以顺胜,兄以爱全。乃白母后,告群臣曰:“向者亲征,义断恩也。今以国让,行其志也。”因置位于兄,固求入道。太后哀许,赐以传国宝珠。南至海滨殊胜招提,入《法华》三昧。聚沙建塔,誓一万区。黑蛇伤指,而不退息。身寄商舶,往中印度,密修禅诵,口放白光。无风三日,而舟行万里。与商人同遇群盗,阽于并命。

  和尚慰帖徒侣,默诵真言,七俱视尊,全现身相。盗果为他寇所歼,寇乃露罪归诚,指踪夷险,越穷荒,逾毒水,至中天境上,乃遇其王。王之夫人,即和尚妹也。和尚服凡品,而徒侣以君礼奉之。王问获其由,嗟称不足。菩提眷属,是日同归,慈云布荫,一境丕变。于是发三乘之藏,究诸部之宗,品偈章句,诵无遗者。说龙宫之义理,得师子之频伸,名振五天,尊为称首。郍烂陀寺,像法之泉源,众圣之都会,乃舍宝珠,莹大像额端,昼如月魄,夜则光耀。僧有达摩鞠多,掌定门之秘钥,佩如来之密印,颜如四十许,实八百年也。和尚投体两足,奉为本师。钵中非国食,示一禅僧,华人也,见油饵尚温,粟饭余暖,愕而叹曰:中国去此十万八千里,是彼朝熟,而午时至此何神速也?会中尽骇,而和尚默然。

  本师谓和尚曰:“中国白马寺重阁新成,吾适受供而反,汝能不言,真可学也。”乃授以摠持密教,龙神围绕,森在目前,无量印契,一时受顿,即日灌顶为天人师,称曰三藏。三藏有六义,内为戒、定慧,外为经、律、论,以陀罗尼而统摄之。惟陀罗尼菩提速疾之轮,下脱吉祥之海,三世诸佛生于此门。夫慧照所传,一灯而已,殊异灯亦无边,由是有百亿释迦,微尘三殊菩萨,金刚总摄于诸定,向月悬同于法身,顿升阶位,邻于大觉,此其旨也。和尚遍礼圣迹,周行大荒,不悔艰难,每所三至,为迦叶剃发,爱观音摩顶。

  尝结夏于灵鹫山,有猛兽前路,深入山穴,穴明昼有摩尼立像,左右侍者,色相如生。中印大旱,求和尚请雨。观音大圣在日轮中,手执净瓶,注水地中,感咽于双树之下,问往昔于佛世之人,为者不言,十问其一。铩金为贝叶,写《大般若》,镕银起窣堵波,等佛身相。母后谓和尚已化,泪竭丧明,及寄疏问安,朗然如故。大雄威后,外道如林,九十六宗,各专其见。和尚皆随所执,乘喻破疑,解邪縳于心门,舍迷津于觉路。法雨大小而均泽,定水方员而满器。仆异学之旗鼓,建心王之胜幢,使其以金制狂,即身观佛。大师喜曰:“善男子!中国有缘,可以行矣。”乃顶辞奉下,至迦叶湿弥国,中夜次河,河无津梁,浮空以济,受请于长者。

  有罗汉降曰:“我小乘之圣,大德是登地菩萨。”乃让席推尊和尚受以名衣,乃升空而去。乌伤国有白鼠驯遶,日献金钱,讲《毗卢》于突厥之庭,而可敦了请法,和尚乃安禅树下,法为金字,列在空中。突厥之妻有以手按其乳,乳为三道,飞注和尚口者,乃合掌端容曰:“此我前生母也。”或误举刅,三斫支体,无所伤破者,唯闻铜声而已。至雪山天池,而和尚不愈。本师自空而至曰:“菩萨身同世闻,不舍生死。汝久离诸相,宁有病耶?”言毕而冲天,则洗然而愈矣。路出吐蕃,与商旅同次。夷人贪货,率众合围,乃密为心印,而蕃豪请罪。至中国西境,夜有神见曰:“此东非弟子界也,文殊师利实护中州。”礼足而灭。

  以駞负经至西川,涉龙沙,陷駞足,没于泉下。和尚入泉三日,止龙宫而化之。牵駞出岸,经无沾湿。睿宗道尊德盛,立契无为,诏僧若那及将军史献出玉门塞表,以俟来仪。开元、绍兴,重光大化,圣皇梦与真僧见,其姿状非常,躬御丹青,图之殿壁。及和尚至止,与梦合符。天子光灵而敬悦之,饰内道场,尊为教主。自宁、薛二王而下,皆跪席捧器,为师宾大士于天台,接梵筵于帝座,礼国师以广成之道,致人主于如来之乘。巍巍法门,于此为盛。有术者握鬼神之契,参变化之功,承诏御前,効其神异。和尚恬然不动,而术者手足无施矣。其余秘要,代莫闻也。累请居外,勑诸寺递送,随驾至洛京,诏于圣善寺安置。自出内之后,奔走华夷,和尚临之,贵贱如一。奉仪形者,莲华开于眼界;禀言说者,甘露降于心源。超然自悟曰:“有其人矣。”法侣高标,惟尊奉长老宝思,其余皆接以门人之礼。

  禅师一行者,定惠之余,术穷天地,有所未达,咨而后行。和尚质粹神迈,气和言简,不舍律议,而身心自在;不离坐席,而愿力俱圆。有来毕应,蠲应无碍。故众妙悬解,艺能兼于百工;大悲普熏,草木同于一子,不知其极也。于本院铸金铜灵塔,以此功德,应缘护世,手为模范,妙极人天。寺众以销冶至广,庭除深隘,虑风至火盛,灾延宝坊,笑而言曰:“无可为忧,自当有验。”及鼓铸之日,大雪蔽空,灵塔既成,瑞花飘席。前后奉诏,穰旱致雨,灭火返风,昭昭然遍诸耳目矣。从容上请,大庇缁林,正法之兴,系于龙象,信也。表求还国,优诏不许。

  开元二十三年十一月七日,右胁累足,涅槃于禅室,享龄九十九,僧腊八十。法界凄凉,天心震悼,诏鸿胪卿李现威、仪宾律师,以某月日塟于龙门西山。涕慕倾都,山川变色。弟子宝思禅师荥阳郑氏,明畏禅师琅琊王氏,皆高族上才,超然自觉,息言为乐说之辨,妙用即禅那之宗。入和尚之室,惟兹二人。而乾元之岁,再造天维。大君心证无缘之悲,躬行不匮之孝。由是释梵扈跸,天师济师,凶秽扫除,人祇清净,位光付嘱,教大兴行。二禅教师爰以偈颂,刻诸金口,法离文字,道不可名,以慰门人感慕之心,有同颜子喟然之叹。其文曰:

  释宫尊种,罢扶出持。舍位成道,为天人师。
  度微尘寰,行甘露慈。仁消大怖,辨洗群疑。
  法本不灭,今子得之。随方演教,聿来中国。
  帝君承迎,天花满祴。欢喜园花,惟闻薝卜。
  百千万亿,调服其心。灌顶在昔,声闻现今。
  山王高妙,海月圆深。因于示灭,空悲鹤林。
  伊水西山,冥冥玄室。金棺此闭,式瞻无日。
  双宝昭兴,教尊言密。归我者因,因明悟实。

  ▼故左溪大师碑铭(并序)

  百亿三昧,无非度门,于觉昭中,而得自在。过去大士,时惟左溪。左溪傅氏之子,法号玄朗,字惠明。其先北地泥阳人,汉魏大族,随晋南渡,家于义乌,今为东阳义乌人也。自江夏太守极、梁居士翕,贤达相承,世谓居士为诸佛化身,杳不可测。左溪则居士六代孙,梵行之门,宜生上德。母葛氏,梦天降灵瑞而娠左溪,心静体安,迄于乳育,生九年矣。辞家入道,兼综群言,曰:“此法门之畎浍也。”如意年中剃度,隶义乌清泰寺。寻光州岸律师受具戒,就会稽印宗禅师商律部。重山深林,怖畏之地,蜀处岩穴,凡三十年,宴居左溪,因以为号。每言“石泉可以洗昏蒙,云松可以遗身世,吾以此始,亦以此终。”于所居一方,建立精舍,约而不陋,跪忏其间。如来诸大弟子皆菩萨僧。大迦叶之头陀,舍利弗之智慧,罗睺罗之密行,须菩提之解空,此四者皆最上乘,同趣异名,分流合体。舍利弗先佛灭度,佛以法心付大迦叶,此后相承,凡二十九世。

  至梁、魏间,有菩萨僧菩提达摩禅师,传《楞迦》法,八世至东京圣善寺弘正禅师,今北宗是也。又达摩六世至大通禅师,大通又授大智禅师,大智禅师降及长安山北寺融禅师,盖北宗之一源也。又达摩五代至璨禅师,今南宗是也。又达摩四代至信禅师,信又授融禅师,住牛头山,今径山禅师承其后也。至梁、陈间,有惠文禅师,学龙树法,授惠思大师,南岳祖师是也。思传智者大师,天台法门是也。智者传灌顶大师,灌顶传缙云威大师,缙云传东阳大师,左溪是也。

  又弘景禅师得天台法,居荆州当阳,传其禅师,俗谓兰若和尚是也。左溪所传,止观其本,祇树园内,常闻此经,燃灯佛前,无有少法。因字以诠义,因义以明理,因理以同如,定慧双修,空有皆舍,此其略也。菩萨或以性海度,或以普门化。香象至底,弥楼最高。其余幽赞不知充满法界。夫知上法易行,上法难修,上法易证,上法难明。谓左溪为有,则实无所行;谓左溪为无,则妙有常住。视听之表,巍巍左溪。因恭禅师,重研心法十八种物,行头陀教。

  厥后奉东阳威大师,得最上乘,诠第一义,现声闻像,弘大觉心,不可名也。偏袒跪膝,奉观音上圣,愿生兜率天,亲近弥勒。殚罄衣钵,严具尊仪,焚香稽首,则舍利降,灵光发。寺非正阳,座,屋宇凋落,殿移则像毁,财匮则力难。左溪锡杖指挥,工人听命,如从旧馆,俨若天成。心不离定中,口不尝药味,耄期之岁,同于壮龄,告门人曰:“吾六印道圆,万行无得,戒为心本,尔等师之。”天宝十三载九月十九日就灭,春秋八十二,僧夏六十四。四辈号恸,如慕如疑,香木幢幡,雷动山谷。乡人或梦左溪居宝阁第四重者,寤告其邻,与之梦协。兜率天者,第四天也。愿力所届,广度人天。

  既荼毗已,门人分舍利建塔于左溪,遵像法也。城邑之人,愿获亲近,分半舍利,起塔于州某原,申永慕也。左溪僻在深山,衣弊食绝,布纸而绽,掬泉而斋,如缯纩之温,均滑甘之饱。诵经则翔禽下听,洗钵则群猿来捧。宴坐一室,同法界之大;萧然一院,等他方之游。或问曰:“万行皆空,云何苦行?”对曰:“本无苦乐,妄习为因。众生妄除,我苦随尽。”又问曰:“山水自利,如聚落何?”对曰:“名香挺根于海岸,如来成道于雪山。未闻笼中,比大寥廓。”

  至若旱蛙跃流,瞽犬能视,云雷兴而猎者舍弓矢,鳞介绝而渔者壤罾梁,举其倬然曷可殚载?弟子衢州龙丘九嵓寺道宾、越州法华寺僧法源、僧神邕、本州灵隐寺僧玄静、净嵓寺僧法开、苏州报恩寺僧道遵,皆菩萨僧,开左溪之秘藏。常州福业寺僧守真、杭州灵耀寺僧法澄、灵隐寺僧法真、明州天宝寺僧道源、净安寺僧惠从、本州开元寺僧清辨,纯得醍醐,饱左溪之道味。

  入室弟子本州开元寺僧行宣、常州妙乐寺僧湛然,见如来性,传左溪之法门。新罗僧法融,理应英纯,理应归国,化行东表,弘左溪之妙颐。菩萨戒弟子传礼王光福等,菩提惠牙,沾左溪之一雨。清辨禅师等荷担遗烈,见请斯文。铭曰:

  慈石凑金,澄流见月。法与心起,缘随定设。
  众生来度,我为舟筏。将如赵代,岂望荆越。
  趋道云何,知之在行。殈烦恼鷇,开绝灭城。
  不住之住,无生之生。兜率天乐,徘徊下迎。
  潺湲左溪,东入沧海。青松白日,人亡地在。
  四辈尽哀,时乎不待。颂德空岭,劫尘无改。

  ▼润州天乡寺故大德云禅师碑

  东南苾蒭之上首曰长老云公,报年若干,永泰二年某月日,涅槃于润州丹徒天乡寺。人天痛慕,江海寂寥。御史中丞韦公元甫,顷临润州,常申跪礼。无何,韦公兼观察,领浙西,按部至京江,来修谒问。长老曰:“如来遗教,付嘱仁贤。贫道有檀像一龛,敬以相奉。”意深言简,闻者凄然。韦公致别之明日,长老绳床跏趺,无病而灭。

  呜呼,至矣哉!昔支遁与谢公为山水之游,竺法师与王度为生死之约,古今同道,如见其人。长老每言曰:“得天师于牧马,求善法于鬻香,不可不敬;乐羊以食子见疑,苾蒭以草繁成忍,不可不仁;智瑶死于大县,顶生退于什宫,不可不廉;留侯先期而黄石悦,玄谋恳乞而观音降,不可不信。”学此四者,以为教端,内训缁褐,外化群品,其余触类而长,道遍恒沙。

  长老法号法云,获度于神龙之岁。俗姓申氏,其先魏都之望,出于姜姓,左右宣王,诗所谓“惟岳降神”者也。曾祖宁,皇朝考功员外郎。祖靖,睦州遂昌县令。父俭,不仕。以复楚之忠烈,相韩之勋伐,蓄灵韬曜,钟美后人。长老童丱入道,诵法华经。景龙岁,受具于本州龙兴寺玄昶律师。由是万计俱圆,各冠同列。与鹤林绚律师偕往嵩颖,求法于大照和尚。以心眼视,彻见无边界,果在掌中,随心舒卷。喻庵罗熟,终当自知,此其端也。道在兼爱,故无弃物。有志于道,来问,长老曰:“饮甘露者,当净其身。”有涉道未泓来问,长老曰:“菩提为宝耶,无知无德;涅槃为空耶,常乐我净。”

  由是江景禅教,有大照之宗焉。至若愿力所弘,庄严佛教,像饰同日月之照,厨供尽人天之福,积若山川,流于他方,凡圣去来,缁素皆以天乡为中路之化城也。夫三界为牢,鬼神同死,使桎梏轮转,无解脱时。佛性在烦恼之中,佛身即众生之体,大法平等,无所不同。雪山满月,是为真语;同音半字,宁为妄说?如来毫相,始于东土,菩萨求法,遍在西方。慈悲之间,固非一致。若乃昆明劫灰,夏时同学,化来周穆之岁,星陨鲁庄之年甘泉,金人之祀,伊存浮图之说,谓之为妄,则常情不测;谓之为实,则迂阔难明。立定哀之时,书隐、桓时事,凭鲁史之文,犹未之详,况超乎视听之外,出乎名言之域,固宜然也。国史傍录,往往合符者,则宣尼称“西方有圣”,玄老云:吾师竺感厥乾后梦孝明渐于中国。

  楚王英尤敦此道,尝奉缣赎罪。诏曰:“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图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而为誓。其还缣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浮图仁祠,即塔庙也。洁斋为誓,即礼忏也。伊蒲塞,则优婆塞也。至魏受禅,洛阳宫中有浮图,毁除之,沙门以佛舍利掷水生光。由是移于道车,广开禅室。僧会杨化于三吴,惠持演教于三蜀。震曜聋瞽,无代之法壤也。因盖吴同乱之积;其后也,赖昙休坚持之誓。自菩提达摩降及大照禅师,七叶相乘,谓之七祖,心法传示,为最上乘。南方以杀害为事,北方多豪右犯法,故大通在北,能公在南,至慈救愍,曲无不至。其余则澄公威神,止石羯之虐;惠始定力,悛赫连之暴。净检尼部之初,昙柯律藏之始,道安垂范,罗释诠译;惠远、道生,阐教于庐匡,杯渡、宝志著异于江浙。公之慈灵镇摄,智者之遵扬,真极清膺,昏季在壤。寻举稠公之衣而定兴废,驰仲尼之记而崇建立。唐抚运,同符圣觉。中州徼外,人智如林,玄庄无畏,继兴夷夏,不可悉数,举其殊尤。长老既灭,门人僧某等戒还本原,智人无学,以某月十六日迁定于寉林寺西。江湖晦冥,道路凄恸。

  初,吏部侍郎齐潮采访江东,见天乡殿宇倾圯,孰尸完葺,乃请禅师与绚公,当谓寺僧乾最,得坚固力,求真实智。乾元初,奏请天下二十五寺长讲戒律,天乡即其一焉。尔后率同心愿善缮理,礼部员外郎崔令钦常为丹徒,宗仰不怠。于何吴越震扰,缁侣窜伏,长老挺身于戈剑之间,宴坐于虎狼之口,大浸不溺,大火不焚,天乡获全,长老之力也。

  韦中丞以句容令田少文悦长老之风,弘无生教,故托句容护辨塟事。刺史韦公损,奉善逝甚深之旨,行菩萨广大之慈。大理司真兼丹徒令史坦惟争道周如润州者,长之兄弟之子曰堂构,为当代词人,修在家梵行,与门人俾华赞德,于万斯年。其文曰:

  至哉玄德,高标法流。法而不著,行而不求。
  轮王自在,象宝调柔。黑夜生月,惊波起州。
  洲沦大浸,日落中夜。方外常在,人间代谢。
  性不迁易,法无高下。亿万人天,从吾受化。
  从受化已,委顺知时。诸佛如是,今乃得之。
  清江朗月,古人仁祠。以我遗法,为人导师。

  ▼扬州隆兴寺经律院和尚碑

  菩萨调伏身心,具一切智。调伏心者为定慧,调伏身者为律议。假烦恼而后有身心,有身心而后开知见,权衡并用,何莫由之?如来于鹿野苑中,为五俱轮,始开此法,持律第一。有优波离如来,谓戒为性源,因定见性;定为慧本,因慧得常。不依科教,无所成实。乃宣告四辈,摄获身心,命以优波长老集毗尼藏。以优波无缘此土,摩诃迦叶启廸当来,而付嘱之。兴禅同祖数世,去圣滋远,枝剖条分。今学者所宗,四分为盛。此间有数息诸观,以摄乱意,是盖禅那之滥觞也。夫沙门奉律,犹世间行礼,若备中和易直之心,而无升降周旋之节,于为义非为义,非为半人。恭惟世间,皆归佛性,体无分别,俱会一乘。胜妙法蠡,爰倾海水;明彻宝器,方贮醍醐。禅律二门,如左右翼。和尚执持戒律,兼修定慧,恩制落染,为人式瞻,六十年矣。和尚法号怀仁,其人也。

  惟天宝十载十月十四日,晨起盥漱,绳床跏趺,心奉西方。既曛,就灭于龙兴寺,春秋八十三,僧夏六十。缁素弟子,北拒泗沂,南逾岭徼,望哭者千族,会塟者万人。其上首曰“越州开元寺僧昙一、福州开元寺僧宣一、常州兴宁寺僧义宣、杭州谭山寺僧惠鸾、东京敬爱寺僧璇光、润州栖霞寺僧法瑜、僧乾印、润州天乡寺僧法云、扬州崇福寺僧明幽、延光寺僧灵一、龙兴寺僧惠远等。”天下甘露,正味调柔;人中象王,利根成熟。音乐树下,长流福慧之泉;雪山峰顶,仰见清凉之日。金刚决定,烦恼无余;优昙开敷,香洁盈满。罔不成实,乐说辨才,得《法华》三昧。众所知识,物之依怙。法施之恩重,群居之感深。哀奉色身,经始灵塔于某原,像教也。幽公自幼及哀,所亲侍,静言玄梵,俯托斯文。试言之曰:“先陀姿者,分于一名;摩酰目者,夹于三点。众法归善,群缘体无。道岂远人,弘之在我。外离诸相,犹行邪道;内度四生,方为灵觉。至若调牛良田,唯待天雨;渡驮巨海,何护持囊?喻夫灵药毒草,同在林中;甘泉淤泥,共生地下。畴能了达?惟我宗师。”

  和尚太原郭氏,厥后迁于淮。在孩抱之岁,誓齿道门,亲慈所钟,志不可夺。因瑶台成律师受具戒。律文有“往哲所疑,时贤或误,一言曲分于象表,精理自得于环中。”声振京师,如晞日月。诸寺固请纲领,乃默而东归。既还扬都,府允群愿,常诵《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如意轮陀罗尼般若》佛心,“我得此心,众生亦如。”谓天台止观是一切经义,东山法门是一切佛乘。色空两亡,定慧双照,不可得而称也。寒不加服,暑不摄齐,食不求饱,居不易坐。四方施舍,归于大众;一身有无,均于最下。朝廷之士,衔命往复,路出维扬,终岁百数,不践门阈,以为大羞。仰承一盻,如洗饥渴。

  和尚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与上人言,依于敬。佛教儒行,合而为一。虑学者流误,故亲教经论;延来者听受,故大起僧坊;将警群迷,故广图菩萨因地;善护诸命,故曲济众生寿量;以文字度人,故工于翰墨;法皆佛法,兼采儒流。以我幔为防,故自负衣钵;以规范为任,故纲正缁林;发挥道宗,故上纡睿礼;以感慕遗迹,故不远他邦;以龙象参议,故再至京国;以轨度端明,故研精律部。黄门侍郎卢藏用,才高名重,罕有推挹,一见和尚,慕味循环,不能离坐,退而叹曰:“宇宙之内,信有当人。”

  黄门于院内置经藏,岩以香灯,天地无疆,象法常在。太子少保陆象先、吏部尚书毕构、少府监陆余庆、吏部尚书崔日用、秘书监贺知章、礼部尚书裴宽、中书侍郎严挺之、河南尹崔希逸、太守房管、中书侍郎平章事崔涣、礼部尚书李澄、词人泛水尉王昌龄等所瞻奉,愿同洒扫。建塔之地,广狭如素,高卑得中,周临四衢,平睹千里。门人环侍,列相荐以名香,空旷寂寥,以哀以慰。夫子门人,轻重诸侯之国;如来弟子,皆为释梵之师。敬悦其风,以偈铭曰:

  佛境无二,佛心皆一。随其根源,乃起禅律。
  持戒外奬,观空内谧。是藏私耶,众僧秘密。
  昏醉亿万,求醒者希。如来戒定,与尔为归。
  性空因戒,垢重初微。彼上人者,深乎道机。
  真空不生,妙果无得。开明戒定,洗去怨贼。
  衣染利波,鼻闻薝卜。白月正圆,如何昏黑。
  昏黑既已,四辈号咷。不见金衬,空图白毫。
  月明江阔,月落山高。迥野孤塔,群心郁陶。
  训迪真子,森然朗达。阿难苾蒭,迦叶菩萨。
  仙发承足,诸天奉钵。智火遽燃,独留缁揭。
  月苦淮甸,风悲楚川。千株茂树,百道春泉。
  佛日长晦,浮图岿然。哀哀龙象,大芘群缘。

  ▼润州鹤林寺故径山大师碑铭

  道行无迹,妙极无象。谓体性空而本源清净,谓诸见灭而觉照圆明。我天人师示第一义,师无可说之法,义为不二之门。其定也,风轮驻机;其慧也,日宫开照;其用也,春泉利物。三者备体,谁后谁先?入无量而不动,开《法华》而踊出。湛兮以有无观听而莫测;寥兮以远近思惟而不穷。智德皆空,为真实际;大悲恒寂,遍抚群迷。月入百川之中,佛匝千花之上。修而证者,玄同妙有;应而起者,旁作化身。先大师适来此土,化身欤?适去他方,补处欤?不可得而知也。自如来现灭,四魔横恣,人天无怙,寄命崩崖。胜大敌者,那罗延身;消大毒者,伽陀妙药。抜陷扶坠,而生大师。

  大师延陵马氏,讳玄素,字道清。崇高绍兴于法外,径绪不系于人间。慈母方娠,厌患荤肉,长至之日,诞弥仁尊。生有异祥,乳育安静。既龀,稽首父母,求归法门,即日获请,出依精舍。如意年中剃度,隶江宁长寿寺。既进具已,戒光还照,定水澄源,鹅王之不受泥尘,香象之顿除羁锁,未之比也。身长七尺,体无凡骨,眉毛际脸,口若方舟,目不顾睇,声侔扣玉。入南牛头山,事威大师,撞钟大鸣,入海同味。迦叶以头陀第一,大师亦斗薮尘劳,闻一知十,未尝请益。观法无本,观心不生,喻金刚之最坚,比狮子之无畏。圆月照海,高深尽明;慧风吹云,宇宙皆净。威大师摩顶谓曰:“东南正法,待汝兴行。”命于别位,开导来学。

  于是驺虞驯扰,表仁之至也;众禽之献果,明化之均也。接足有绕,百千人俱,大师悉以菩萨呼之,教习大乘,戒妄调伏,自性还源,无渐而可随,无顿而可入。摩尼照物,一切如之,吾当默然,无法可说。或有信愿双极,恳求心要,于我渴仰,施汝醍醐。问禅定耶吾无修,问智慧耶吾无得。道惟心证,不在言通,坏帝释轮,终为世论,自净而已,无求色声。既悟者小无微尘,大无三界;当悟者内殊虽隐,犹作来因。药草万殊,根茎等润,貌和言寡,饥至饱归。或有闻尊称而迁善,见色身而独得。我无尔念,道溥慈圆,食不问醎酸,口不言寒暑。身同池水,饱蚊蚋之饥渴;道离人我,顺众生之往来。贵贱冤亲,是法平等。故馈甘味而不辞,同于糗糒;奉上服而不拒,齐于弊褐。俾夫家有道侣,府无争人。

  开元中,本寺僧法密请至京口。润州刺史韦铣洒扫鹤林,兹焉供养。有屠者恣忍,积骸如山,闻大师尊名,来仰真范,忽自感悟,忏悔求哀。大师受之,又白言:“和尚大悲,当应我供。”大师衲衣跏趺,未尝出户。公侯稽首,不为动揺。至是如其恳乞,忻然降诣。夫盗隐其罪,虎慈其子,仁与不仁,皆同佛性。不生不灭,无去无来。今浊流一澄,清水立现。诸佛所度,我亦度之。天宝中,扬州僧希玄密请至广陵,便风驰帆,白光引棹。楚人相庆,佛日度江。梁宋齐鲁,倾都来会。津塞途盈,人无立位。解衣投施,积若丘陵。皆委于所在,行无住舍。礼部尚书李憕,时为扬州牧,斋心跪谒,为众唱首。望慈月者,谁不清凉?传百亿明灯,照四维上下。尘沙之数,皆趋佛乘。二州以贪法之心,移牒逾月,均吾喜舍,成汝坚牢,无非道场,还至本处。

  天宝十一载十一月十一日中夜坐灭。呜呼!菩提位中六十一夏,父母之生八十五年,赴哀位者,可思量否?至有浮江而奠,望寺而哭,十里花雨,四天香云,幢幡盖网,光蔽日月。以其月二十一日,四众等号捧全身,建塔于黄鹤山西原,像法也。州伯邑宰,执丧师之礼,率申哀慕,江湖震悼。曩于寺内移居,高松互偃;涅槃之夕,椅桐双枯。虎狼哀号,声破山谷,人祇憯恸,天地晦暝。及发引登原,风雨如扫,慈乌覆野,灵鹤徊翔。有情无情,德至皆感。初达摩祖师传法三世至信大师。信门人达者融大师居牛头山,得自然智慧,大师就而证之,且曰:“七佛教戒,诸三昧门,语有差别,义无差别。群生根器,各各不同。唯最上乘,摄而归一。凉风既至,百宝皆成。汝能总持,吾亦随喜。”由是无上觉路,分为此宗。融大师讲法则金莲冬敷,顿锡而灵泉涌溢。东夷西域得神足者,赴会听焉。融授岩大师,岩授方大师,方授持大师,持授威大师,凡七世矣。真乘妙缘,灵祥嘉应,佥具传录,布于人世。

  门人法镜,吴中上首是也;门人法钦,径山长老是也。观音普门,文殊佛性,惟二菩萨,重光道源。门人法励、法海,亲奉微言,感延霜露,缮崇龛座,开构轩楹。时惟海公,永报师训,庐孔氏之墓,起净明之塔。世异人同,泫然长慕。僧端等荫旃檀树,皆得身香;菩萨戒弟子故吏部侍郎齐澣、故刑部尚书张均、故江东采访使润州刺史刘日正、故广州都督梁升卿、故采访使润州刺史徐峤、故采访使常州刺史刘同升、故润州刺史韦昭理、故给事中韩赏、故御史中丞李丹、故泾阳令万齐融、礼部员外郎崔令钦,道流人望,莫盛于此。弟子尝闻道于径山,犹乐正子春之于夫子也。洗心瞻仰,天汉弥高。

  镜公门人悟甚深者,大理评事杨诣,过去圣贤诸功德藏,志之所至,无不闻知。鲁史从告,况乎传信。其文曰:

  浊金清境,在尔销练。磨之莹之,功至乃现。
  膏渍炷然,光明外遍。阳升律应,草木皆变。
  启迪瘖瞽,惟吾大师。息言成教,舍法兴悲。
  辰极不动,风波自移。境由心寂,道与人随。
  杳然玄默,湛入无余。性本非垢,云何净除。
  身心宴寂,大拯沦胥。内光无尽,万境同如。
  甘露正味,琉璃妙器。遍施大千,无同无异。
  度未度者,化周缘备。道树忽枯,涅槃时至。
  我无生灭,随世因缘。吉祥殿上,应化诸天。
  寂寂灵塔,滔滔逝川。恒沙劫坏,智月常圆。

  ▼淮南节度使尚书左仆射崔公颂德碑铭

  在昔召公相武王,除害去虐,敷命帝廷。周公佐成王,卜洛定宅,登颂清庙,奉康王会朝封宫,克致太平。惟崔公相玄宗,保宁圣德,镇安天下;辅肃宗扫除凶秽,绍享天命。今上振宣明威,抚绥淮海;惟申伯翊宣王,登南邦,兴周室;小白率诸侯,征楚、翟,奉王职,与崔公叶德同勋,皆姜姓也。夫议盛德,论大功,赞大贤,举其殊伦,卓然昭明不已,书其细,申大体也。故《诗》陈方叔之烈曰:“方叔元老,克壮其猷。”又美韩侯之封曰:“有倬其道,韩侯受命。”今述崔公,亦不名不备官,古之制也。

  后魏尚书亮,八代至公,海内首族,人伦德范。公少负文学重名,且兼宏略,扬于王庭。甲科入仕,历京兆仓曹参军,再迁司勋员外。丁太夫人忧,以毁闻。终丧,拜刑部员外兼侍御史,知剑南节度留后使。逆臣起幽陵,陷潼关,至尊哀兆人,思古公避狄之义,于是帝居西南,依我心膂,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剑南节度采访使。

  玄宗克让圣子,家为唐虞。公出纳王命,至于朔方,弼谐二圣,孝慈光明,自西自东,殄歼元恶。天讨之师,岌如山行,寇若霜藁,鼓燎无存。帝曰:“尔图实叶朕志。”官中书令,封赵国公。公拜稽首:“臣敢上冒,以负天明。”帝遂其高,俾作少师,训东宫,兼长邦宪,居守洛京,乃传济王。又典汾州,王德日宣,汾州阜安。乃统江淮,主三军,督万人,加工部尚书。时征镇之司,恃勋奸令,公独露奏,慝用辍兴。转吏部。淮南既清,军有余逸,夷难江南,万里康哉。六岁在镇,心驰王幄,恋慕之极,至于流涕。献章请朝,帝恩降允。公不俟驾,建斾将驰,耆耋泣欣,吏人遮道,即日诣阙乞留者三百余人。公申谕而行,至于京师。天子大悦,曰:“赵国公先帝元臣,尝为朕师。自我不见,于今六年,有司如朕意待之。”加尚书左仆射,遂淮南之请,所部八州人舞手蹈足。

  秘书少监兼庐州刺史长乐贾深,忠于王室,推心驭下,嘉绩升闻,戴公仁明,思扬盛德。合肥令彭城刘商,先后之族,临人惠和。一州之老幼咸曰:“我州我邑,敷王德泽,崔公封内,我是以安其仁。不铭其德,不可谓贤。”华尝忝公游,咨以为颂。夫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公入掌三公之政,出践诸侯之长。昔郑武公为卿士,诗人赋《缁衣》;鲁僖公为周贤侯,史克颂垧野。敢附前烈,以书公不朽。故褒大臣则王室尊,崇美政则王命行,不唯颂公,尊天王也。今载公朝觐之礼,以弘大之。其文曰:

  思崔公出镇之崇,克孝克忠。
  宣帝之武,恢帝之功。
  自蜀自朔,至于秦宫。
  出纳大命,决事于衷。

  思崔公烈烈郁郁,以邕以肃。
  乃统淮服,洎江之澳。
  阗阗长毂,霞斾霜镞。
  蠢尔凶毒,罔不颠覆。

  思崔公三世元臣,德绥生人。
  乃朝于王,王顾殊伦。
  且曰东南,饮化如春。
  为朕腹心,宁其咏吟。

  思崔公入觐于王,鸾声央央。
  佩玉以锵,秉珪奉璋。
  公复于扬,四牡其骧。
  公慕彤庭,涕濡于裳。

  思崔公庐江州邑,孰不垂泣。
  我公之还,阳和起蛰。
  乃求乐石,乐石爰立,
  刊之颂之。介福攸集,州人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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