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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


  光武

  自古中興之盛,無出於光武矣。奮寡而擊衆,舉弱而覆強,起身徒歩之中,甫十餘年大業以濟,筭計見效,光乎周宣。此雖天命,抑亦人謀乎?何則?有一定之畧然後有一定之功,畧者不可以倉卒制,而功者不可以僥倖成也。畧以倉卒制,其畧不可久;功以僥倖成,其功不可繼。犯此二患,雖運竒奮鬬,所當者破,而旋得旋失,將以濟中興,難矣!

  人有常言:“光武料敵明,遇敵勇,豁達大度,善御諸將。其中興也固宜。”吾則曰:“此特光武中興之一術也。使其中興止在於此,則是其功有時而窮也。西都之末,莽盗神器,羣雄竝起相與圖之。光武因思漢之民,舉大義之師,發迹昆陽,遂破尋邑,百戰以有天下。彼其取亂誅暴或先或後,未嘗無一定之畧也。何以明之?

  光武自昆陽之勝,持節河北,鎮慰郡縣,破王郎,擊銅馬,收復故地。凡所以經營河北而取河内為之根本也。河北平,河内服,自常情觀之,當此之時更始闇弱,可以西取關輔疾據其地,俯首東瞰以制天下。光武乃身徇燕趙,止命鄧禹乘釁西征。其意豈以燕趙為可急而闗輔為可後哉?吾嘗籌之:闗輔雖形勝之地,而隗囂在隴西,公孫述據巴蜀,赤眉羣盜蠭起山東。囂述猶虎狼之據穴也,有物以阻其穴,則彼不敢騁,不然將何所憚?赤眉猶長蛇之螫草也,以物而肆其螫則其毒無餘,不然將何所不至?

  光武之未取闗輔,所以阻囂述之穴而肆赤眉之螫也。故且身徇燕趙,使之速定,則自河以北民心已一,而吾之根本固矣。及赤眉破長安,志滿氣溢,兵鋒已挫,而鄧禹得乘釁以并闗中,馮異繼之遂破赤眉,而長安平,洛陽固,而景弇且定齊矣。當此之時,天下畧平。囂述雖有覬覦之心,而不得復騁。光武定都洛陽,命將討囂平述,而天下遂一矣。此其有一定之畧,而後有一定之功也。使燕趙未平而光武西取闗輔,則遂與囂述為敵,而赤眉無所騁其鋒矣。與囂述為敵則欲徇燕趙而彼乘其虛;赤眉無所騁其鋒則已服郡縣而或罹其毒。是燕趙未可以卒平,闗輔未可以卒守,河北河内未可以卒保,而天下紛紛,將何時而一也?雖料敵明,遇敵勇,豁達大度,善御諸將,顧亦何用哉?吾以是知中興之君畧之不定而僥倖於或成,則我欲東而盜據其西,我欲前而敵隨其後,智謀勇鬬無一可者。

  今夫道路之人僥倖而得千金,得之於此則必失之於彼。何者?千金不可以常僥倖也。千金之子則不然,致之有術,取之有方,成之有次,第不終年而其富百倍,此光武所以為中興也。唐肅宗起兵靈武,不能先圖范陽而急取闗中,卒使盜據其穴,不能盡取,河北裂為藩鎮。終唐之世為大患者,皆藩鎮也。此無他,不能立一定之畧,則不能成一定之功。中興之不終宜哉?吾以是知光武之果不可及也。”

  且吾又聞:自古服羣叛,驅英豪者,無如漢髙帝。而光武之行事,有髙帝之所未能為者二焉。光武降銅馬,封其渠帥降者,未安將有他變。此何異於沙上之謀乎?光武勒使歸營,單騎按行,示以赤心,而降者悉服。不必封雍齒而後諸將安也。馮異鎮闗中人,或言其威權太重,恐有異志,此何異於蕭何之事乎?光武不信言者,而以其章示異,異惶恐稱謝。復賜詔慰諭,信任愈篤,不必繫諸獄而後明其無他也。且使後世人君用此術以成功者多矣。吾始讀髙帝之書至此,未嘗不竊疑其計之過而未有所處。及得光武二術,則欣然而笑曰:“天下之事未嘗無竒術,而人不能發之。光武發髙帝之所未能為,而中興之功逺過古人者,雖天命,抑人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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