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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禹


  善用兵者,识用不用之宜,而后能以全争于天下矣。夫战久胜则兵不可用,敌已惧则兵不必用。不可用而用之则挫,不必用而用之则劳。劳且挫,则敌人反得乘其敝而覆之。上损国家之灵,下亏一身之名,一跌之后前功尽弃,其为患也可胜道哉!是故智者戒之也。昔者韩信之用兵也,一举而定三秦,再举而虏魏豹,三举而擒夏说,四举而枭成安君,出奇制胜,变化如神,兵锋所加,敌人授首。盖举无遗策,而天下皆知其不可当也。然当此之时,战虽胜而兵已疲矣,兵虽疲而敌已惧矣。故兵虽不可用,亦不必用也。声恐而气喝之固足以胜。是以广武君告以传檄下燕,然后举兵临齐。信从其说,卒以成功。然吾以为广武君虽不言,信之计亦将出于此矣。何者?势当然也。

  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势不可用也;伤弓之鸟可以虚弦下,势不必用也。不可用、不必用,智者固将不用矣。今信之势何以异此?其所以区区咨计于广武君者,盖大功垂成,不敢不谨也。不然则安能百举百全,而未尝小衂欤?邓禹起身徒歩,杖策军门,一见光武遂论霸王大略,陈天下之大计。此其胸中固有大过人者矣。连兵西讨,所当者破,既定河东,复平关中。威声响震,敌人破胆。诸将劝禹乘胜径攻长安,而禹定计欲待其毙。光武迫之,使急进兵,赤眉西走,遂拔长安。已而粮运不继,降者离散,赤眉还兵,长安复失,威名大损,功卒不成。论者皆以为禹之计则然,而光武实迫之使败者。

  吾独以为不然。斯民涂炭,皇皇无告,奋力拯之,惟恐不及,而况吾胜而后沮,不进兵将何待也?使其既据长安,大张胜气,分慰居民,合飨士卒,使辩士以尺书风谕威德,则赤眉延岑可指麾而定矣。此韩信破赵之势也。不知出此,乃举敝兵而与延岑合战,败于蓝田可以止矣。且愤其功之不成,复收余卒,求与贼战。粮运日乏,屡战屡败,岂非禹之才略有所不及?而亦无谋士以传檄之说告之耶?吾观禹之失,而后知识用不用之宜者,盖亦难矣。

  嗟夫!禹之败亦有自来矣。禹令冯愔宗歆等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杀歆而反击禹。禹懵然无所措,求计于光武,赖黄防而仅能得其首。愔歆偏裨也,始不能防之,终不能制之,敌人固有以窥我矣。使其能御愔歆而不至于相攻,则栒邑不摇,栒邑不摇则敌人不能窥,而粮运必不乏。敌人不能窥,则余党不降而自服,粮运既不乏,则居民降附者日众。长安之功固不在冯异,而在禹矣。以此观之,禹实有以取之,而光武何罪焉?曰:“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故夫古之智者常尽心于垂成之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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