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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公


  所贵乎谋夫策士者,为其能审料敌情,以释人君之忧也。夫人各有心,对面相语莫能相测,敌人远在数千里,而欲察其情揣其计之所出,此非智者不能为也。方敌人勃然而起,人君四顾惶惑茫然未知所措,有一人焉奋身而出言之,设为定计,使中敌人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言之者,使人君得先为之规画处置,而向者之忧一旦释然。此谋夫策士所以为可贵也。然而人君赏之,天下推之,后世又从而信服之,畏其审料之明而不敢议其言之当否。故言虽或过,而亦无复有辩之者矣。

  昔者黥布之背汉也,高帝深忧之。薛公为三策以料布,而谓布必出于下策。已而果然。此其智盖出人数等矣。然而吾观之,薛公谓布出下策,则汉无事,信矣。至言出上策,则山东非汉;有出中策,则胜负未可知。其言不亦过乎!吾之意则曰: “布出下策则不足败,出中策亦败,出上策亦败。”何以言之?古之所谓英雄者,非以其耀智勇,据形势如斯而已也。此二者特英雄之末事,而仗大义以从天人之望者,乃英雄之所繇起也。苟天命人心已有所归,而吾乃攘袂而起,于干戈纷扰之后用下背上举逆犯顺其名曰盗,虽欲耀智勇,据形势,而借英雄之资,其能济乎?故凡薛公之上中二策,皆英雄之资也。英雄用之则可,布用之则所以速其亡耳。请遂筹之:

  上策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与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夫吴在布后,楚在布左,以力取之,则诚易也。复竭力以并齐鲁,则其力疲矣,而民心附汉未必为其用也。力取者犹然,而欲传檄燕赵,能保其必降乎?纵使其迫于势而降,而民心抑又可知矣。汉苟遣一信臣,若周勃之徒,持节往慰谕之,则燕赵必复为汉用。因命勃率燕赵之兵以收齐鲁,而帝亲率关陇韩魏之兵以与布角。布力已疲,一举必败。布败则吴楚可不战而复也。吾以是筹之:“布出上策亦败也。”中策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韩与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夫韩魏,天下之中也。关陇在其西,齐鲁在其东,燕赵在其北,得韩魏而未得齐鲁,燕赵虽欲据敖仓塞成皋,顾亦何用哉汉?苟遣一二能将,若曹滕之徒,率燕赵齐鲁之兵合击其背,彼必反兵自救。帝因以关陇蜀汉之兵而夹击之,则布亦何足败哉?吾以是筹之:“布出中策亦败也。”薛公者,明于料敌,而不明于上下之分逆顺之理。故以英雄之资设为布之三策,而不自知其言之过也。

  或曰:“司马懿之料公孙渊,石勒之料刘曜,于谨之料萧绎,果如何哉?”曰:“懿以弃城预走为渊之上策,谨以席卷渡江为绎之上计,皆所以明其甚不足畏也。不足畏之敌,彼料之既得矣,虽勿论可也。至勒之策曜则有足言者矣。曜围洛阳,勒将往救,因料之曰:‘曜盛兵成皋关,上计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者,成擒也。’夫率兵以攻人,顿于坚城之下数月不能拔,士气已沮。一旦强援奄至,不能扼险以拒之,则腹背受敌,不败何待?成皋关,天下之大险也。使曜能留万人以围洛阳,而身率劲兵以扼成皋,则勒必不敢进。进则乘高而击之,胜之必矣。勒既不获进,则洛阳失据。曜因得优游而坐取之,此所以为上计也。若其沮洛水,则勒亦未能进,然而勒可设为疑兵,而潜兵以渡。曜能应之则胜,不能则败,此所以为中计也。故吾尝谓曜出上计则洛阳非勒有,出中计则胜负未可知。施之布,则薛公之言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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